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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07:37 作者: 西西特
    「再過些天,更好吃。」陳碸又給他剝了一個。

    梁白玉突兀的發起小牢騷:「映山紅怎麼還不開啊,我都等不急了。」

    陳碸不記得青年提過多少次了,他剛想把每次都回的「快了」兩字吐出來,一具潮濕熱香的身體趴進了他懷裡。

    耳朵上的汗毛被很輕的喘息拂過,含著一聲親昵的咕噥,「多下幾場雨,肯定就會開了。」

    陳碸側頭看窗外的雨,他從來沒這麼希望映山紅快點開。

    .

    小十天後的夜裡,梁白玉迷迷糊糊的醒來,視野里是一張很有稜角的輪廓。

    他伸手去摸對方赤紅的眼:「怎麼還是要哭啊?我不是已經把你逗笑了嗎,難道我做的是夢中夢?」

    手被握住。

    觸感泛冷,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意。

    梁白玉渾鈍鬆散的神智倏然一凝,他的手被握得很緊,男人濕冷的額頭抵上他手背,哽咽著說,「我爸快不行了。」

    有汗從梁白玉的鬢角滲出,往他耳後流,他被那股癢激得眨了下眼:「什麼?」

    「你看看他去。」陳碸的身上沾著一些嘔吐物,喉嚨里溢出發抖的氣聲,「看看他去。」

    梁白玉愣怔了好幾個瞬息:「他想見我?」

    陳碸像一個受到重擊卻忘了疼也不知道哭的小孩,他不停重複著那幾個字,一遍又一遍。

    他爸要走了,走之前叫他把梁白玉喊去房間。

    他求梁白玉去。

    .

    不多時,梁白玉站在隔壁屋的門口,遲遲沒有進去。

    背後的目光既沉寂又洶湧,裹著對親人離世的悲傷,梁白玉把門帘撩到一邊,他往房裡走一步,撲向他的空氣就更渾一分。

    人將死,周圍的磁場會不一樣。

    如果是有形的,那一定能看見大開的鬼門關,無數個青面獠牙的鬼魂立在那裡,迎接新人。

    梁白玉一步步走進房裡,停在距離床三五步外,沒有靠太近。

    仿佛是怕鬼門關突然成了活物,移到他跟前。

    他這會還不想進去呢。

    春天都等到了。

    說不定他也能等得到映山紅盛開的那天。

    「叔。」梁白玉的嘴唇小幅度的動了一下。

    陳富貴看不清了,意識也不清醒了,他不是想不開的喝農藥自殺,而是今晚想自己去院裡坐坐,結果摔了一跤,挺不過去了。

    這一跤讓他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

    因為前段時間他心想,要是自己走了,兒子不被他拖累了,是不是能過得稍微輕鬆一點點。

    那個一念之間的想法一起,他整個人就一天比一天不行了,也一天比一天能平靜面對死亡。

    像是被小鬼鉤住了脖子,無意識的等著被拖走。

    陳富貴能理解這種感受,一個人生了病,心情跟狀態很重要,當他面對病魔不去反抗反而開始後退的那一刻,兩隻腳就已經站在了黃泉路口。

    好比文化人說的——求生的意念,對希望的偏執。

    一旦沒有了那兩樣東西,精神上就垮了。

    陳富貴的床邊跟地上都有食物殘渣,他的喘息聲像破漏的風箱,吐字極其模糊。

    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似乎是某個在潛意識裡存留的執念。

    梁白玉最終還是走了過去,他咽了咽犯上來的腥甜,彎下腰:「叔,你想跟我說什麼呢?」

    陳富貴胡亂地扯住他的襯衫下擺,瞳孔放大,生命走到了盡頭。

    可他的嘴還在動。

    好像他要是不把話說出來讓梁白玉聽見,就會死不瞑目。

    梁白玉把耳朵湊到中年人嘴邊,他隱隱約約辨認出一些細碎斷裂的音節拼了起來,等他回神時……

    中年人已經撒了手,走了。

    臨走前說的是:你害了我兒子,我去地底下了,不想在那看到你,礙眼。

    第58章

    陳碸把他爸埋在了門前的林子裡,墓碑正對著院門的方向。

    這樣他爸想家了,就能看到。

    墳前擺著一碗壓得很高很緊實的米飯,一碗沒放醬油的大肥肉,還有一杯白酒。

    陳碸披著麻布跪在地上,親戚都沒通知,這場喪事辦得很簡單。他身邊只有一個生命特徵很薄弱,卻在他送走他爸期間時刻陪伴他的病人,和一條瘸腿的狗。

    起風了。

    山林里掀起了一片騷動。

    梁白玉的襯衫被吹得鼓了起來,長發在風裡亂舞,他靜靜站著,周身有股子濃到化不開的枯萎與凋謝味道。

    「嗚……嗚……汪!「

    小黑狗突然對著墳包叫了起來,它像是才意識到從前在地里撿到它,把它帶回家的人類已經不在了。

    又像是它仍然不懂那個人類為什麼要睡在土裡,只是感應到了過於壓抑悲傷的氣氛,用叫聲表達它的不安。

    梁白玉蹲下來,捻住小黑狗後脖子上的一塊皮毛:「噓。」

    小黑狗朝他鞋面上一趴,尾巴討好的搖了搖。

    梁白玉的視線從戴著白布背對他的男人身上經過,去向泛著濕腥氣的新墳頭,又往遠處的天空跟山峰飄移,他喃喃自語:「不管是至親,夫妻,還是兄弟姐妹,朋友……總有散的時候,都有散的時候。」

    散了,就是真的散了……

    梁白玉摸了摸小黑狗的腦袋,無聲的嘆息隱於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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