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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07:37 作者: 西西特
    而他兒子呢,不曉得跑哪去了,找不著人,幸虧他弟方方面面都給他操辦了。

    雪還在下,一層蓋一層。

    走個路留下的腳印用不了多久就沒了。

    楊大勇的死不影響村里人過年,老祖宗留下的習俗是三十早上要給親人上墳。

    往年是全家老小集體出動,今年的天氣不好,雪大,每家就一家之主拎一大袋子紙,拄著根棍子艱難的進山。

    墳包上都是雪,還得花時間清理。

    沒有誰不埋怨的。

    磕頭的時候膝蓋都碰不到雪,就做做樣子,但心裡還是會跟過世的親人祈願,求這個求那個。

    .

    深山裡飄著炊煙,所過之處的雪花都裹上了煙火味。

    燒火的是陳富貴,他廢了很大的勁才從房裡挪到廚房的,腦門磕破了皮,棉襖上也都是灰。

    大鍋里的水開了,鍋蓋被頂得往上跑,陳富貴卻坐在板凳上起不來。

    「這過的什麼年。」陳富貴把火鉗重重扔進鍋洞裡。

    廚房的門從外面推開,陳碸面容蒼白的走進來,他剛醒來,眼皮浮腫眼裡全是血絲,面上的神色恍惚,腳步虛浮無力,像是大病了一場死裡逃生。

    陳富貴想說什麼,他看到兒子頭上結痂的傷口之後就只使勁把一籃子松毛推倒在地。

    人老了,活頭也不長了,發起火的樣子,越來越像個孩子。

    陳富貴喉嚨里堵了口痰液喘氣聲渾濁得厲害,他心裡頭的火不純粹混了別的雜質沒發泄完,沒地兒讓他發泄,也沒那個體力精力。

    昨晚他被外面的動靜吵醒,兒子噴發的信息素比他小時經歷的那場暴風雪還要可怕,他想出去看看兒子怎麼了,腺體受傷了還是痊癒了,信息素級別在高等級以上了吧,可不管他是激動多些還是擔憂多些,他都動彈不了。

    直到天亮,那種本能感知上的壓迫才慢慢減輕。

    陳富貴顫巍巍的下床,一步緩三口氣的去了兒子房間,他一心想著兒子發情了怎麼度過的,誰知看見了不想看見的人。

    梁家那煞星穿著件破爛髒污的旗袍,和他兒子睡在一起。

    確切來說,是兒子蜷縮著手腳,窩在對方懷裡。

    一個大高個,那麼睡,難受又彆扭。

    更別說頭上有傷,衣服上也有很多血跡,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傷處。

    但他兒子卻枕著那煞星的胳膊,腦袋蹭在對方肩窩,掛著乾涸血跡的面部神情舒適放鬆,嘴裡還……

    還含著煞星的一根手指。

    當時陳富貴被眼前的場景刺激得過了頭,人靜止了,腦子裡晃過兒子剛出生的畫面。

    陳富貴怎麼都想不懂,梁家煞星是個心機重還違背承諾卑鄙無恥,極其不安分根本不適合深交的病鬼,他兒子為什麼會被套牢出不來。

    說是鬼迷心竅了一點都不誇張。

    不然他兒子也不會在信息素失控的發熱期間,從對方那裡獲得安全感。

    也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的內傷,才能沉睡過去。

    ——成年人的生理世界,竟然以嬰兒的撫慰方式畫了個濃墨重彩的句號。

    陳富貴越琢磨,氣越不順,他把板凳邊的乾柴撿起來砸到柜子上面。

    柜子里用了幾十年的老碗碟震得直響。

    陳碸一語不發的把他爸背回屋裡,他元氣大傷,這麼個動作平時做起來氣都不喘的,這次卻讓他眼前一黑差點跪地上。

    「起來幹什麼,躺著去。」陳富貴說,「上午下山看看傷。」

    「沒事。」陳碸在他爸腦門的傷上擦了點紅藥水,他抹把臉,冰涼的掌心裡都是虛汗,「我去裝水。」

    陳富貴把兒子叫住,想問昨個晚上的事,話到嘴邊又懶得問了。

    有一點他果然沒想錯,兒子不是廢物。

    這就好。

    至於以後兒子的信息素能不能收放自如,濃度上是否可以控制,腺體能不能恢復,他是沒時間等著看了,只能希望一切都能如願。

    .

    梁白玉昏迷了一天,山下的村民們吃起年夜飯的時候,他醒了。

    意識和靈魂都回來了。

    陳碸在離床有點距離的地方看著他,眼底發紅。

    「咳……」梁白玉輕蹙著眉心喘了一聲,「怎麼站那麼遠,過來啊。」

    陳碸沒有動。

    梁白玉整個脖子都纏了紗布,遮住了深又亂的咬傷,他的旗袍也換成了寬鬆過大的夾棉掛子和褲子,都是舊的,都是乾淨的,有股子樟腦丸的氣味。

    「讓你過來,你就過來。」梁白玉的臉比紗布還要白很多,眉眼間卻沒多少病態死氣,他嬌嗔得撇嘴。

    陳碸低著頭走到床前,他也換過衣服了,內心的頹廢焦慮比昨天還要重,快把他壓垮了。

    梁白玉屈指勾了縷頭髮聞聞,雖然沒洗,但還行,沒什麼令他噁心的味道,他揚眉抬眼:「鍋里有沒有紅糖雞蛋?」

    陳碸搖頭:「我去給你……」

    「算了,我現在也不是很想吃。」梁白玉打斷他,悠悠道,「感覺好久沒見了。」

    陳碸的口中發苦,他原先沉默的像一塊石頭,大山里隨處可見,卻又無比堅強剛硬。

    如今是被春水淋了個遍,卻又掉進冰窟窿里的殘破碎石。

    「是我叫你別再下山來找我的,」梁白玉說不清是什麼情緒的說,「你還真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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