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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07:37 作者: 西西特
「我身體不好,撐不了多久,說吧,你要怎麼才能離開我兒子?」
一首歌放完了,屋裡突然靜下來,流動的浮塵都像是凝滯住了。
「哎……」
寂靜被梁白玉的一聲嘆息打破,他拖著木椅去牆邊的窗戶那裡,坐下來雙手交握。
「陳叔,人有時候經歷了某些事,是會生病的,腦子生病。」
一個故事從梁白玉兩片艷紅的唇間流淌出來,「我以為自己是被遺棄的孤兒,直到今年年初我遇上了點麻煩,因禍得福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的家鄉在哪,可我只想起來了一點。」
陳富貴的咳嗽聲停了停:「一點?」
「是啊。」梁白玉捏著白瘦的手指,「一點。」
「你表姑沒跟你說老家的事?」陳富貴這會兒的神智還挺清明,很快提出質疑。
梁白玉的嘴唇輕張:「我表姑啊……」
「我是年初記起了點事,才知道我還有個表姑,我和她已經失散了許多年,我廢了好大的勁找到她,可是,」
頓了幾秒,梁白玉說:「她好幾年前就不在了,病死的。」
「真遺憾。」梁白玉整個臉部表情都寫著哀傷,時刻銘記於心一般,「我都沒來得及感謝她曾經將我帶出村子,那時候我還不到七歲,去了外面就生病忘事了,真的多虧了她呢。」
不知怎麼的,陳富貴心頭生出一股發毛的怪異感。
「老家的變化好大。」梁白玉的眼下有扇形剪影,被他白而細膩無暇的膚色一襯,脆弱得很,「我回來都一個半月了,還是沒找到我父母的墳。」
陳富貴聽到這兒,確定了他的目的。
不奇怪,料到了。
「我想起父母的時間太晚了,挺不孝的,我努力拼湊記憶,終於記起他們葬在東南方向,」梁白玉彎下細瘦的腰,十指插進柔黑的長髮里,輕聲喃喃,「但我就是找不著他們的墳,我快把那片地的草摸禿了,他們也不託夢給我,一定是怪我回來的晚了。」
陳富貴覺得這個小輩的狀態不對,說不上來,就是怪。
可能是他想多了。梁家人沒有精神病。
「幾十年了已經,我打聽不出想要的結果,老一輩忘了也正常,畢竟非親非故,誰還記得不相干的人埋在哪。」
梁白玉的唇邊忽然浮現一抹笑意,他笑出了聲:「不過我覺得肯定有記性好的。」
陳富貴夠到又開始呲的收音機,手一按關掉,他不廢話,直接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梁白玉掀起眼皮,目光透過擋在眼前的髮絲,凝在中年人身上。
「你聽完就離開我家,不再跟我兒子來往。」陳富貴說出自己的條件,他不等年輕人給出反應,就利索的下床開抽屜拿小本子和水筆。
突然迴光返照了一樣,腿腳沒那麼沉重吃力了,也不咳了。
陳富貴把記帳的小本子往後翻,在空白的一頁寫了兩行字,他是讀過書的,字跡能看,一筆一划清清楚楚。
【我保證離開陳碸,從今往後不和他說一句話,更不會和他處對象。】
【如果後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陳富貴在抽屜里找出印泥,將小本子轉向年輕人:「你來按個手印,按完我們繼續談。」
梁白玉沒動。
「怎麼,你要賴上我兒子?」陳富貴面上冷哼,心裡焦急。
「怎麼會呢。」梁白玉攏了攏散在耳邊的髮絲,懶懶的笑,「我只是在想,陳叔吃的鹽比我吃的米多,想得還真周到。」
紅色的印泥,沾到了他的拇指指腹上面,被他摁在紙上。
就像一塊鮮紅的血跡。
第14章
陳富貴拿走那份簡單的保證書,夾在一本算命書里,他端起缸子,發現裡面只有幾片干皺的茶葉,沒水了。
「你去堂屋給我把水瓶拿進來。」陳富貴對一旁擦手上印泥的年輕人說。
梁白玉出去了,空著手回來的,他茫然又無辜地問道:「陳叔,您要我拿什麼?」
陳富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態度上稍微好了那麼一點:「水瓶。」
「噢……水瓶啊……」梁白玉揉了揉眉心,嘟囔著什麼往外走,他再返回時,手裡提著藍水瓶,嘴巴上的皮被他咬掉了一塊,滲著血。
缸底的茶葉經過開水一泡,又鼓漲水潤了起來。
陳富貴撈了塊布把收音機蓋上,飽經風霜的手摸了摸,這是他以前有次去縣裡買的,二手貨,該有的都有,能用。
店老闆說能往裡面放磁帶,聽歌,聽故事,許多家長都給孩子買,他就花掉了坐大巴車的錢。
他想著,別人家孩子有的,自家孩子也要有。
收音機等了兒子很多年,才等到他。
平時一到晚上,兒子會把收音機開一會,音量開得很小,聽著歌看書,寫他理解不了的句子。
不過,自打他病了,幹啥啥不行之後,兒子就把收音機放他屋了,說是給他解悶。
陳富貴是個普普通通的鄉下人,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他一輩子沒闖出什麼名堂,也沒多大的本事,唯一自豪的是有個人品能力上都挑不出毛病的兒子。
所以他才利用梁家那對夫婦的事,跟他們的後代談判。
說他過於迷信也好,他有了按著印子的保證書,心裡真的踏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