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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04:26 作者: 露木七月
    計算器是自己的。

    單詞卡是他的。

    向詩甚至找到了些意想不到的昔年舊物,比如一次性的膠片相機,望遠鏡,忘記換電池的手錶,別在胸口的金屬校徽……他幾乎清楚每一樣東西的由來,一如自己的所有物那樣。

    他隨手撿起了一個銀色的鏡面魔方。

    由於沒有復原,大小不一的長方體胡亂支棱著,看上去七零八落,展開的樣子令人聯想起漂浮在宇宙里的人造衛星。

    這個異形魔方,是有一次他們出去吃飯的時候,意外得來的。

    想去的那家店雖然非常有名,但是不接受預約,所以等位的時間特別長。

    店家在等候區的桌子上擺了好幾個這種魔方,供大家解悶,說轉出來的人能拿到小禮物。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們並排坐好,各自拿起一個開始鑽研,結果付晶轉了幾下就舉手投降,說還是交給你吧,等你轉出來了請把小禮物送給我,謝謝。

    向詩也不明白,那時候為什麼會對著個玩具如此較勁。

    付晶待不住,跑去周圍的商場亂溜達,而他就真的一直坐在那裡,連時間過去了多久都不知道。

    等到那個人終於回來以後,看著恢復原狀的四方體,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端著胳膊,一本正經地說:讓老師來看看是哪個小朋友這麼聰明。

    然後他們一起去找店員,結果發現所謂的禮物,就是個一模一樣的新魔方。

    付晶一臉吃癟的表情特別有趣,向詩看到他不開心,自己就很開心,於是拆開盒子,故意把魔方擰得亂七八糟,說:送給你了,記得把它恢復原狀。

    結果依舊沒有復原。

    漫無目的地隨便轉了兩下,他想了想還是作罷,維持著魔方原來的樣子,重新扔回了箱子裡。

    向詩繼續翻出下一樣,這次又是什麼?CD?

    面對著眼前毫無印象的光碟,他忍不住仔細端詳了起來。

    應該是便利店賣的那種空白DVD,白色盤面上是付晶的字跡,用黑色馬克筆寫著三個字:給向詩。

    ……什麼東西。

    這段時間,他命令自己不許想太多,儘量把注意力放在外部的事物上,而非集中於內心的情緒。

    可事實證明,視而不見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矛盾,那些他逃避掉的問題總會以另一種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他的面前。

    向詩的第一反應是不想看。

    畢竟人的本能,就是想要儘量躲開那些會造成痛苦的東西。

    但他並沒有把DVD留在紙箱裡,而是單獨拿出來,擱在了桌子上。

    等到終於整理得差不多了,紙箱裡原本塞得顛三倒四的各種雜物,已經被歸置得整整齊齊,如同盤踞在四方空間裡一座井然有序的城池。

    隨後,向詩站起身,拿起一個同樣被單獨挑出來的圓形玻璃瓶。

    他將掛在頂部的吊牌摘掉,扔進垃圾桶,接著逕自走向了洗手間。

    水龍頭被開到了最大,向詩最後看了一眼液體中漂浮著的白色沉澱物,然後面無表情地擰開蓋子,傾倒瓶身,將瓶子裡的溶液全部倒乾淨,沖走了。

    陶瓷洗手台的表面泛著冷光,除了殘留的水痕,什麼也沒有留下。

    他抬起頭,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

    還行,臉色比之前好多了。

    現在,向詩手裡握著的是一隻濕淋淋的空瓶子,因為缺少內容物,連玻璃瓶身上的星星看起來都黯淡了許多。

    這本來是白茹的東西,所以他找了張紙巾把水擦乾,將其放回了梳妝檯。

    她想扔就扔,不想扔就留著,跟我沒關係了。

    回想起當初是如何費盡心思地搜羅材料,甚至犧牲吃午飯的時間去做實驗,他的心底就泛起了一陣難以抑制的空虛;而如果有一天連空虛也消失殆盡,那麼關於這段時光的記憶,就當真不復存在了吧。

    或許被倒掉的,不僅僅是晶瑩剔透的化學生成物,還有唯獨當事人才知曉的那些往事,以及自己當時所懷揣的,毫無雜質的心意。

    做完這些,向詩覺得已經準備好了。於是關掉放了一半的電影,找出光碟機,將DVD推了進去。

    打開播放鍵。

    矮桌上的草莓從剛才起就沒有動過了。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面對著電影裡刺激人神經的驚悚畫面,他依舊可以吃得津津有味,現在卻一點沒有食慾,好像喉嚨口被嵌入了一枚木頭塞子,不斷湧出乾澀而腐朽的氣息。

    牆壁上浮現出了影像。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烏壓壓的觀眾,與鏡頭深處,空無一人的舞台。

    向詩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就在他幾乎能夠想像出接下來將會看見什麼的時候,那些縹緲的幻影突然脫離了他的腦海,就這麼原原本本地降臨在了光影交織的牆面上。

    觀眾視線的盡頭,陸續出現了富有色彩的人影。

    而他直接轉過頭,不帶絲毫猶豫地把投影儀關了。

    光碟機仍舊在飛速旋轉,連帶著發出了嗡嗡的噪音。向詩按下按鈕,取出了微微發燙的DVD。

    他捏著那枚薄薄的圓片,就像捏著令人無可奈何的刀片,光是這麼簡簡單單地拿在手裡,就已經被割得皮開肉綻,流淌出滿手的鮮血。

    「咔嚓」——伴隨著手肘的收緊,撕咬著他的兇器輕而易舉地斷成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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