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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04:26 作者: 露木七月
「沒出息,那裡才多大。」
站滿也就四五百人。
當然,在這四五百人里,屬於他們的觀眾一個都沒有。
出發去吳市的前一天晚上。
付晶半靠在床上,正在背單詞。
睡前的最後一件事,以及醒來的第一件事,是雷打不動地背書。
虧得這個長時間保持的習慣,他的英語成績一直非常好,尤其擅長做閱讀。
床頭柜上擺著一個泡泡形狀的天氣瓶,檯燈的光線穿透過羽毛般舒展開的晶體,照亮了瓶身上錯落有致的金色星星。
這是前年過生日的時候,向詩送給他的禮物。
瓶子的頂端掛著一塊摺疊的小吊牌。
在打開之前,付晶曾經無比期待地想像過上面會寫哪些話——結果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向詩寫給他的,是一堆堪比說明書的化學方程式。
升高三以後他又不怎麼回家了,不過每次回來總會像動物巡視領地一樣,檢查他的功課。
其實付晶早就不需要別人盯了。
明天路上的移動時間要看哪些書,要過哪幾本錯題,他事先統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付晶覺得自己安排這些事情的方式,很像向詩。
並不是刻意去模仿,只是在不知不覺中耳濡目染,等到回過神來時,已經習慣於那麼做了。
捧著單詞書的兩隻手隨意地搭在書皮上,他那雙原本端端正正的手,留下了由努力雕刻出來的殘酷輪廓:左手是練吉他練變形的,右手是寫字寫歪的。
背後的牆面上方,貼著舊月震的海報,是他剛上高中那年季吟給他的,說是印太多了賣不掉。
付晶依稀記得當時站在床上,提著頂端的兩個角,將海報貼起來的那一刻,曾經在心底暗暗憧憬過。
他想,如果站在中間的那個人,是我就好了。
-
付晶人生第一次做了造型,還化了妝。
他那時沒有留長頭髮,所以化妝師用了很多假髮片。
樂隊此前也並未定製過專門的演出服,那天上台穿的衣服全是臨時借來的。
分給付晶的是一套很低調的寬鬆款黑襯衣,仿絲的料子上拼接著飽和度不一的半透明刺繡,手腕的收口處纏繞著繁複的長條網紗,會隨著手起手落的動作上下飄動,領口前則系了一個復古的純黑色蝴蝶結。
化妝師似乎認為,他很適合這樣的打扮。
「看起來像個叛逆的小王子。」
說著,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弄好了。
付晶略帶忐忑地面對著鏡子裡陌生的形象,甚至有些不敢眨眼睛。
他的脖子左側,垂下了一縷黑紅相間的長接發,被剪得很碎,大約到鎖骨下方的位置。
遲疑地伸出手,他摸了摸那條本不屬於自己的毛絨尾巴,仿佛在撫摸一隻初生的小動物。
非常不可思議。
經過衣著與妝容的偽裝之後,他似乎徹底成為了另外一個人,似乎可以利用這幅暫時借來的軀體,大膽地為所欲為。
宛如被注入了嶄新的、源源不斷的力量。
「你怕不怕。」
季吟的聲音從耳後傳來,但他並沒有回頭,直截了當地回答道:「不怕。」
對方眯起眼睛,透過鏡子中的倒影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接著突然伸出手,把自己脖子上掛著的義眼項鍊(*)給摘了下來。
「你上半身太空了。」
邊說邊湊到了付晶的背後,替他戴上項鍊,整理領子。
「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你只要記住。」
寄居在季吟右手食指上的紅色眼珠,與他胸前的那一顆,遙遙相對。
「我就站在你的左邊。」
觀眾是肯定有的,不過最差勁的情況也不難預見:使勁渾身解數、傾其所有地唱了,台下非但沒反應,而且還一個接著一個地打呵欠。
他想像著一張張神態各異的面孔上,澆注了一層厚厚的混凝土,最後硬化出明白無誤的一句話:請你們快點下去。
付晶下意識地攥緊了胸前不停晃動的吊墜。
二十分鐘。
他拙劣地進行著自我安慰。
考一場試可比這個時間長多了。
站在舞台正中央的位置,只能看清楚前幾排觀眾的臉。
如今第一排正對著自己的,是一個耳朵側邊別了飄帶蝴蝶結的大眼睛女生。
她牢固地揣著手臂,表明了不準備拍手或者尖叫;甜美的長相配上了毫無表情的五官,看上去像個鐵面無私的審判者。
付晶本打算對著她笑一笑,轉念想起了季吟曾經叮囑過的話:
「上台以後不允許笑。」
「笑起來只會讓別人覺得你可愛,又不是唱兒歌的。」
於是立刻板起了臉,冷冰冰地掃視過台下,單手扶上了立式話筒。
緊接著,一切陷入黑暗。
-
一枚乾涸的泉眼。
這是付晶對於當時的自己的描述。
可能是因為被保護得太好了,他雖然有心創作,但是從未迸發過強烈的表達欲。
就像他雖然覺得在身體上穿孔很酷,但是絕對不會輕易嘗試那樣。
片段式的旋律就能讓人得到滿足。
隨便在吉他上撥拉幾個和弦,配上簡單的旋律線,既可以過癮,又不用經歷產出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