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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4:37:18 作者: 坡西米
「冬天小販推著糖葫蘆車在街口,有時候我媽給我一塊錢,看我過馬路買糖葫蘆。舉著回家後待她做飯時我才能吃,但是我會和她討價還價,『先把上面的糖吃掉』。我吃著焦糖和她講學校的事,一講講一路,她就那麼笑眯眯聽著。我很喜歡和她一起回家走那段路,因為回家後就有種回到現實的感覺。在雪地里走啊走,哪裡都冒著做飯的煙,就覺得生活也還是很嶄新。其實呢,那時候家裡已經很困難了。」
「有段時間我爸很晚回家。晚上就我和我媽時,我媽會在臥室趴在床上哭。我去廁所拿郁美淨給她擦臉,怕她臉哭皸了。然後就變成她攥著郁美淨抱著我哭。她那時也才三十出頭吧,一定很害怕很無助。」
「爸媽沒離婚前幾乎天天晚上都吵架。我媽執著於一個答案,就是我爸到底為什麼去那個牌局,到底怎麼認識的那幫老闆。我爸呢,說打人不打臉,你不要一直問問問的。兩人雞同鴨講,我媽太能被我爸的思路牽著走了,總是說著說著就開始因為情緒吐苦水,然後就被我爸抓住話里的把柄,讓他變成委屈的一方。每一天每一天,總是同樣的開始,類似的結束,我都聽厭煩了。早上還要看我爸扮雲淡風輕,騎車一路給我和我弟講故事。」
「我和你說的這些事差不多是同一時間發生的。我現在回想以前,不是總難過,也不是總開心,就是有開心的事有悲傷的事,摻雜在一起的。可是所有的這些日常似乎都有一個共同的幕布:兵荒馬亂,人心惶惶。」
「我爸後來老說我不親近他,說原來小孩子也嫌貧愛富啊,誰賺錢多跟誰親,誰住樓房跟誰親,所以我跟我媽親。其實不是的,我跟我媽親,是因為小孩子知道誰能保護自己,誰在關鍵時刻不會放棄自己。我以前真的很依賴我媽。雖然她對我很嚴,有些規矩定的很不合理,批評起人來很嚇人,可是我哭過鬧過後還是和她最好。」
郁謀問:「夢裡你在哭這些事情嗎?」
施念說:「不是。這些事已經不能讓我哭了。夢裡我好像能知道我媽媽在想什麼。然後我夢見現在她每天晚上都在被窩裡哭,就像那時候她每晚趴在床邊哭一樣,就像我怕她出國時那樣。她心裡說她害怕,不想讓我離開她。她說現在媽媽變成了小孩子,我變成了媽媽。但是我不會看她戴手套,也不會給她買糖葫蘆,她怕我不要她了。」
「小時候我說,以後我長大了,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送給我媽媽。現在我不僅沒有做到,還讓我媽給我攢錢。我一會兒一個想法,讓她替我擔驚受怕。」
郁謀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伸手拍拍她。
施念猶豫地問:「我只是喊了媽媽嗎?」 因為還夢到了其他事情,而郁謀此時的態度也令她捉摸不透。
「還嘰里咕嚕說了一些別的。大部分都聽不清,除了媽媽以外,你還說……」 仿佛說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郁謀的眉頭舒展開,用輕鬆的語氣說:「說你不想和我好了。」
這樣的輕鬆轉瞬即逝,他回歸到平靜,聲音也平靜,神色也平靜,「這是你的心裡話嗎,施念?」
見她驚訝地看他,他明白了她的想法,只是再次確認,用的陳述句:「你這次來,是打算和我提分手的吧。」
施念的心開始劇烈跳動,良久,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沒再說更多的話。
她很了解郁謀。他這樣說,就是已經十分確認這件事……而他此時臉上的神態,越正常越平和就越說明他越生氣。
果然,說完他便利落起身。
看他走到門邊,施念問他去哪裡。他答非所問:「所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有這個想法的呢?沒有拿到錄取的時候,兩個月前吧。你從那時候就在想分手的事了,所以沒有讓我回國找你。這不太公平啊念念。你有兩個月的時間來思考,我呢,剛剛才意識到。你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對此一無所知。」
「給我一點時間好麼。等我想好了,我們再說。」 他走出臥室,施念看他往客廳的另一方向走。沒過一會兒,走廊傳來關門的聲音。
*
郁謀回到家大概是凌晨三點。在這個時間的 LA 街頭漫無目的的遊逛,無論是走路還是開車都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他先是在市中心開了一會兒,比較偏僻的街道盡頭是正在進行藥品交易的癮君子。後去便利店坐著,要了一杯幾乎沒有味道的黑咖啡,動都沒動。期間有兩三個流浪漢透過玻璃櫥窗看到他,進來攀談,他不想多費口舌,一人給了他們十刀,打發他們走。流浪漢沒多糾纏,可能是看這個亞洲男人滿臉寫著不要惹我。
進家門後,他把透明花瓶放在廚房台子上。他覺得自己真的沒藥可救了。去綜合便利店,明明心裡鬱結到極點,竟還看中了這個十三刀的花瓶。想起家裡的玫瑰花還沒有瓶子裝,施念應該也不會替他選了,於是順手就買了。
這一晚出門,他認清了自己的本質。他花費三十刀打發流浪漢,一刀買咖啡,十三刀買來了自我認知:他沒有辦法真的對施念生氣,即使她是來提分手的。
屋子裡沒動靜。
他掃了一眼客廳,剛剛的桃子碗不見了。連同他昨天自己吃完飯沒來得及洗的髒碗一起,洗乾淨扣著放在水池旁邊,下面還墊了廚房紙。垃圾桶里也沒有桃子,只有牙籤。她把桃子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