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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4:16:47 作者: 小央
    他絮絮叨叨還有許多話要說,也的確正說著,駱安娣卻獨自沉沒到水底般無聲的領域。

    所掌握的為人處事準則清晰可見,按道理說,按規定說,這並不是什麼陌生的狀況。她已經做過許多次。受傷的人就在眼前,楚楚可憐,等待對她來說再熟練不過的魔法。駱安娣臉上逐漸浮現起微笑,卻遲遲沒有開口。

    病房裡的座椅沒有靠背,很不舒服,牆壁白得有些刺眼,消毒水的味道不好聞,毫無遮蓋暴露出來的紗布與男性身體讓人感到非常、非常的不安。視野扭曲,顏色重影。駱安娣終於發出了聲音,她溫和地說:「我會幫你的。」

    聽到這句台詞時,先前隱隱約約摻雜的侷促徹底消散,蘇逸寧總算鬆了一口氣,一切都是值得的。費盡心思籌謀,自己為此受傷,抱著敗露的話身敗名裂也在所不惜的覺悟搭建這座城堡是值得的。她就應該住在那種地方。就算臨時去調查,也找不到任何證據。不懂金錢的用處的人即為無能之輩,再怎麼有能力賺錢也是蠢材。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她,手指翕動,繼而牽住整個手掌。駱安娣的手是冰冷的,像志怪神話中玉如意一般能實現願望的存在。

    非要說的話,蘇逸寧也還沒被狂喜沖昏頭腦。使他有些困惑的是,駱安娣明明微笑著,從頭到尾也沒有眨過哪怕一次眼,但所凝視的方向卻十分微妙。

    她全神貫注地往前看,可是,目光所落下的位置並非他的臉,不是他受傷的位置,也不是窗外,而是介乎牆壁與他之間的空隙。那裡空無一物,她卻望著那裡。

    未知的本能作祟,如鯁在喉,蘇逸寧直覺不要問比較好。

    這是只對她才有用的計劃,只有完全了解她的人才清楚其效用。綁架她,禁錮她,將她留住。駱安娣絕對無法放著需要幫助的人不管,更不用提是因她才落入不幸的對象。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她自己沒有明確的自覺,但周圍總有人能覺察。他試圖用其他話題拉回她,不過突發狀況來得措手不及。

    駱安娣起身,從容而柔軟氛圍無可挑剔,她說:「我先出去打個電話。」

    走到病房門口回頭,蘇逸寧目送著她。她還朝他笑了笑,輕輕頷首才離開,出去後小心謹慎地關上門,轉身時遇到護士,又客氣地問候了一句,波瀾不驚,看不出絲毫異樣。

    駱安娣往前走。

    被抓住,被擺弄,被索求,不斷地、不斷地幫助,不求回報。她一步一步地向前。

    笑容在內的神情是一點點褪色的,但也沒有諸如慌張、憤怒、悲哀之類的情緒。她所做的僅僅只是向前走,鞋跟與地面發出的每一道響聲都在顱內迴蕩。駱安娣像行走在一束光也沒有的黑暗之中,茫然的,恍惚的,空無一物地朝前走。

    她像是變成了沒有血也沒有肉的東西。醫院門口人來人往,她的長髮蜷縮在肩頭。有被爸爸媽媽牽著手的小孩忍不住打量她。駱安娣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半個小時後,離開的人始終沒有回來,蘇逸寧也開始漸漸覺得疑惑。掏出手機撥打電話,駱安娣的號碼倒是沒有忙音。但鈴聲在近到令人咂舌的地方響起,環顧一周,就發現掉落在座椅下方的手機。

    他匆匆忙忙拿起追出去,還沒到電梯門前就被護士以及趕來調查錄口供的警察攔截。握在手中的手機一隻在撥出聯絡,一隻在收到聯絡。

    -

    手機不斷響起,仲式微從沙發里抬起頭,邊打呵欠邊說:「啊,是我女朋友。」

    對他移情別戀速度之快有過片刻的驚訝,但轉念一想或許這才是正常情況,像某些人一樣初中時就被小學生糾纏,之後足足耿耿於懷十餘年的人才奇怪。通宵加班的齊孝川心情雪上加霜,當場就下逐客令:「請你吃晚飯,還借了地方給你過夜,也算做慈善了吧?我現在要下班,你也五分鐘之內給我消失。」

    「你這人情緒好不穩定啊?翻臉比翻書快。」仲式微罵罵咧咧,倒也還是儘快收拾起了包。前一晚在火鍋店聽說有人買單,於是一時興起就多喝了幾扎啤酒,沒辦法騎機車回家,地鐵也停運,末了還是去齊孝川公司蹭住,「也就駱安娣受得了你了。」

    最後那句是一時興起附加,卻火上澆油讓齊孝川更為不爽:「現在只剩三分鐘了,再不走我馬上內線打給安保——」

    他本來預約了上午的進階毛氈課,但眼下實在太困,因此索性親自去店裡取消。駱安娣遲到並不常見。他詢問司機,至少想了解一下駱安娣的出行狀況。得知她沒聯繫,又隨手打給了家政。

    夜不歸宿啊。

    齊孝川默默地想,真是和以前一樣,讓人感到難以理喻。

    下落不明。

    他站在車邊,在腦海中如礁石裸露的,是久遠到模糊的記憶。駱安娣的父親邀請齊孝川一家共進晚餐,那似乎是他們兩家人唯一一次在同一張餐桌上用餐。那是臨行前的送別。駱老闆主動提議敬齊孝川父母一杯,尚且還是中學生的孩子低頭進食。自始至終,駱安娣都沒看齊孝川一眼。

    高三時的他對此十分滿意,用餐後去落滿月光的院子裡散步。駱安娣跟在他身後,齊孝川明明知道,卻什麼也沒說。

    杳無音訊。

    是她主動開口的。即將升入高中的駱安娣對他說:「小孝。」她無數次這樣呼喚他。駱安娣說:「以前對不起,我太煩了,你很頭疼吧?」他遠遠地注視著她,一言不發。她接著說,臉上帶著他無比厭惡的笑容:「你以後一定會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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