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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4:16:47 作者: 小央
    進門時, 裡面點著薰衣草的薰香。齊孝川很不喜歡這個氣味, 捂著口鼻走到櫃檯後, 詢問女店員說:「駱安娣在嗎?」

    店員自告奮勇, 興致盎然地要為他領路。不過一間兩三百平的小店,根本不需要這種導航服務,齊孝川也不喜歡別人跟著自己,婉言謝絕, 逕自一頭扎進薰衣草的海浪中去。

    輕紗被恆溫空調吹起,轉瞬化作蓬勃的霧氣,而在起伏之後所露出的,是女人微笑著的側臉。

    駱安娣在幫學員修改作品,齊孝川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就這麼讓他站在原地化作雕塑也沒什麼不好,毫不誇張地說,他很希望那一刻能延長。

    駱安娣接受到前台傳遞來的信號,隨即才直起身環顧四周,她看到他,茫然的表情被笑意替代。齊孝川不喜歡駱安娣朝他小跑而來的模樣,只因為總疑心她會跌倒。他一度懷疑是這是某種後遺症——畢竟小時候,駱安娣磕著碰著,不管他在不在場,跟他有沒有半毛錢關係,大人們都會齊刷刷像追捕通緝犯一樣找齊孝川算帳,仿佛也才十來歲的他就是她的第一擔保人。

    駱安娣將他做好的燈遞給他,告訴他說:「到時候穿過燈泡,可以弄成吊燈或者檯燈,會很漂亮的。可以的話,記得拍照發給我。」

    繽紛而堅硬的燈,齊孝川一點也不知道這究竟有何意義。家用燈只要能照明就行,想要漂亮的話為什麼不去家居店買?他隨口回答:「是你們店的傳統嗎?」

    「嗯?」駱安娣仿佛沒理解似的,停頓了半晌才回答,「不是,是我想看。」

    「……」

    駱安娣笑著說:「小孝做了這麼漂亮的燈,我當然想看看用起來是什麼樣子。」

    他望著她,長久地沉默,然後才露出不帶任何溫度的微笑。那是不帶任何感情的笑容,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意義何在,大概只是純粹不想她覺察出任何不安的端倪。齊孝川說:「那就送給你吧。」

    她困惑地笑著,微微側著頭看向他。

    「那個什麼,」他已經快忘了自己上次如此閃爍其詞是為了什麼,大概是大學輔導員問他實習公章是哪來的時候吧,糟糕透頂,真是糟糕透頂,「我其實沒有合適的燈泡。不然就送給你吧。」

    搞砸了。

    他想。

    可是,駱安娣只猶豫了半秒不到,就已經做出讓人鬆一口氣的答覆:「太好了,謝謝你!」

    齊孝川感覺手指微微發麻,她的善解人意徒然給人增添負罪感。他說:「那我先回去了。」出去的時候,齊孝川撞到了門口招財貓,他很尷尬地道歉,前台的店員彎腰撿起,擺回原位,順便告訴他「沒關係」。他跌跌撞撞地離開,背影顯得十分狼狽。

    -

    女初中生們嘰嘰喳喳,本來是放學後的聚會,未料撞上面色鐵青的成年男性,壞了一天的好心情。領頭的女生名叫高潔,悄然露出不容侵犯的得體微笑,及時安撫同伴道:「不用理睬那種人。平白無故,何必為他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大家也當即附和,駱安娣已經走上來,抱著寫字板打招呼:「請往這邊走。」

    十四歲時,高潔是高嶺之花的存在,高雅,潔淨,身邊總是圍著想要靠近她的人。這樣的她家境富裕,正值青春期,從未受過什麼委屈,也沒有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來這間手作店是她的提議,而她來這裡,也和名叫駱安娣的店員脫不開干係。

    那是半年前的一個艷陽天,她在迷路、手機沒電以及鞋子不合腳的情況下走進這間店,本來只想擺著架子充電,卻在什麼情況都沒透露的情況下被遞了創口貼。

    面對素不相識的人,無需訴苦,也不用刻意放下警惕,駱安娣總會報以十二分的溫柔與善良,就好像能感知到其他人的痛苦一般:「很痛嗎?在這裡休息吧。沒關係的。」

    之後再來這裡,她也不是沒向駱安娣提起過工作邀約。高潔時常感到很孤獨,假如她能去她家幫忙該多好?但聽聞時,駱安娣只是愣了愣,然後很快就敬謝不敏了。「謝謝你,但是我對我現在的工作很滿意。」那是她謝絕時的說辭。

    不知道為什麼,高潔總覺得,那時她的微笑似乎與以往不盡相同。

    世界上有人不會傷心嗎?

    高潔並不這麼覺得。

    只不過很難想像駱安娣傷心的樣子。

    給駱安娣請柬不是出於彌補,單純是想請自己有好感的人去。事實上,就算是高潔,手頭也只有一兩張。學校里眼巴巴諂媚著希望得到的朋友不在少數,但她還是留了下來,專程送到駱安娣那裡:「這是我爸爸公司的慶祝會。到時候會有煙花秀什麼的,非常漂亮,晚餐也應該會很好吃。歡迎你過來。」

    和其他人不同,即便受到邀請,駱安娣也不會表現得特別高興,只是微微一笑,充分表達她的謝意。

    高潔在心中排演了好幾次,假如被問「為什麼」,究竟該如何回答。然而,駱安娣根本沒有問,她也由此鬆了一口氣。本來是想說的,「因為你那三句話」。「很痛嗎?」「在這裡休息吧。」「沒關係的。」

    人這種動物很奇怪,明明恨不得昭告天下「我最強」,卻又在背地裡偷偷為別人的一兩句話受安慰。

    那一天,駱安娣剛好沒有排班,所以換了一條不太日常的連衣裙,又把頭髮編起來,就這麼叫計程車去了會場。高潔接到電話,急匆匆下樓來接她。兩個人說著話上樓,父親叫高潔過去,於是駱安娣揮著手,先一步在一側品嘗起自助的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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