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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4:16:47 作者: 小央
「先生,」駱安娣說,「你一臉不幸福的表情啊。」
詛咒,又是詛咒,而且還是威力非同小可的那一種。齊孝川猝不及防:「什麼?」
剛剛出去接電話的秘書小跑回來,及時打斷這一刻的僵局:「我先回去了。我女朋友那裡出了點事。」
「咦?」駱安娣也被轉移關注,拿起座位上的公文包遞過去,「怎麼了?慢一點,請不要落下東西。需要幫忙叫計程車嗎?」
他急匆匆地回復,走之前還把杯中的紅茶一飲而盡:「不用了。」
齊孝川也站起身:「發生什麼事了?」
「她媽媽懷孕了。」
「什麼?」
「就是她媽媽又懷孕了啊,我女朋友的媽媽。她氣得半死好像,現在正一哭二鬧三上吊呢,」秘書邊往外走邊說,「五十多歲了的爸爸媽媽還生二胎什麼的——」
被留在原地的齊孝川和駱安娣沒有面面相覷,卻也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之後還說了些什麼呢?齊孝川不記得了,他只知道駱安娣回去了櫃檯後。然後他就繼續繡著,繡著,繡著素昧平生甚至連一面也沒見過的女人的臉。那不是一個小工程,但他的確做得很投入,燈亮度細微的改變都沒注意到,直到茶杯在他面前被填滿。因為長時間盯著針線,連視野都模糊了,抬起頭,他一時間沒看清她的臉。駱安娣說:「也要注意休息喔。」
她是真的一點都沒變。
即便在分別時也毫無煩惱般微笑的駱安娣,對待任何人都不可能放任不管的駱安娣,這麼多年無影無蹤的駱安娣。
不費力氣地判斷出按這進度完成不了,齊孝川將未完成的手工藝品放回原位,隨即起身去結帳。
駱安娣熟稔地使用收款機。她沒有塗指甲油,手指邊也沒有任何死皮,纖細的指腹突出了關節,垂著臉,因此睫毛也格外分明。
齊孝川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思緒卻飛馳回到許多年前。
駱安娣忽然朝他伸出手來。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只能狐疑不決、踟躕不前地望向她。她沒有收回去的意思,反而用那乾淨的目光看過來。
齊孝川突如其來感到侷促。又是那種久違的惘然,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並不明白自己到底該做什麼的感覺。還只有是孩子的時候才會如此。
他能低下頭去,奉命唯謹、俯首稱臣,吻她指背。
結果,卻得到預料外的回應。駱安娣眨了眨眼,沒有感到被冒犯,卻也還是在忍耐笑意,禮貌地回覆:「那個,這是您的收據。」
他倏地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忽略了什麼。她並非是單純遞出手來,拇指與手掌間還夾了一張灰濛濛的紙條,剛剛好與灰色的桌布融為一體。
那一刻,羞憤、尷尬、窘迫,任何詞語都無法形容齊孝川的心情。他像是在冰面上劇烈地摔了一跤,而且還是眾目睽睽下。無法判斷兩頰傳來的溫度是來自憤怒還是羞恥,只知道喉嚨堵塞,他短時間內已經說不出話。
齊孝川收起收據,什麼都不說,毅然決然準備踏入門外的狂風當中。
然而,駱安娣在那之前開了口:「是……小孝嗎?」
齊孝川不希望自己被認出來,可以的話,他情願立刻被埋葬到馬里亞納海溝,最好是世界末日、外星人入侵地球都不會被挖掘出來的深度。
駱安娣笑著說:「是小孝吧!」
這一回,口吻已經篤定許多,難掩雀躍地靠近過來。被倒映在她眼睛裡的他顯得愚蠢無比,一言一行都是那樣的上不了台面。
「咳,」齊孝川乾巴巴地給予問候,「你好。」
「我說我昨天怎麼會做那樣的夢,原來是因為會遇到小孝。」駱安娣笑的時候,嘴角上揚,露出讓人心碎的梨渦,「對不起,一開始沒認出來。因為你實在是變化太大了。」
變化並非託詞。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來,齊孝川身邊也不是沒人這樣說過。
他以前是標準的窮光蛋,一塊錢掰成兩半花,二十元一件的廣告衫一次性買兩件,翻來覆去地輪換。甚至上了大學,有一年高校馬拉松,他還穿著高中的校服入場,以至於賽委會止不住廣播提醒「慈善助學金的會場在另一邊,這邊是馬拉松」。雖然他當時參賽的確是為了一年飯票的獎勵。最令人無話可說的是,有錢後,他在外觀上消費的進步也就只是二十元一件的廣告衫一次性買十二件的變化。朋友嘮叨,他還振振有詞:「這不是多買了十件嗎?你還想怎樣?」
不過那也僅僅是私下。談論公事,難免還是需要正裝,不跟看起來賺不到錢的人交易的商業夥伴不在少數,他也只能被迫修邊幅。不知不覺,直到現在,他時不時打扮得人模狗樣,對自己相貌不錯這件事仍然缺乏自覺,唯一繼續堅持艱苦作風的活動是去天橋下找擺攤大爺剪十塊錢的頭。
原來自己真的變了。
「也有些地方沒變。」駱安娣笑吟吟地說道,「我呢?變了很多嗎?那時候我們還是小孩,都沒有長開,現在變得成熟了。」
齊孝川不知道如何搭話,不經意地摩挲著虎口,低低地回應:「呃,是。」
「啊,對了……」駱安娣說了一半,樓梯上忽然走下來另一名職員,和她穿著同樣的制服。年輕女性說:「我來接班。」「好的。」駱安娣說,隨即從收銀台後步出。她出來的時候,齊孝川感覺心臟有些不對勁。惶惶不安,又或者說,他在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