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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9:14:25 作者: 羽毛兒飛
    「不用,我還有事,先掛了。」

    電話掛斷,夜色重歸窒息一片。

    許嘉音走到窗前,用顫抖的手指掀開沉重墜感的窗簾,天際一輪彎月。

    冬風從高空往下衝刺,一頭撞上厚實的窗戶玻璃,一下撞不破再來第二下,不斷發出砰砰的悶響,像古時某個深夜攻城車衝撞最後的城門。他用力推開窗戶,呼嘯的風像一盆冷水潑到臉上,他迎著狂風急促呼吸,灌過眼淚的喉嚨微微腫痛。

    他最後吸了吸鼻子,關掉窗戶後走回床邊來,拾起衣物一件一件往身上套。他並非以什麼貴客的身份來到這個家裡,傭人們嚴格遵守主子的命令,除了送水的夏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進過這間房間,更別談照顧他的起居。

    這衣服還是船上穿下來的,灑滿娛樂場的菸酒味,令他反感地屏住呼吸,可他別無選擇。

    在他這自作自受的淺薄人生里,少有別無選擇的境地,至少他是這樣想的,所以他從不怨恨自己該承擔的,至少目前是這樣想的。

    穿好鞋襪,許嘉音輕輕走出房間,從外面關上房門。

    這棟房子的結構比想像中簡單得多,門外有一方連接陽台的小花廳,看著不常有人來的樣子,穿過小花廳,便是木扶手的樓梯,每隔一段裝有一盞中世紀風格的壁燈,散發出燭火般的橘光。

    沿著扶梯往下,很快來到二樓的範圍,有人長長打了一聲哈欠。

    許嘉音做賊似的,連忙停住腳步。

    「都這個點了,二少爺怎麼還沒醒,要不再請李醫生過來看看?」

    「昨晚李醫生不是說了麼,吃藥睡一覺就沒什麼大礙了,你就是想偷懶吧,好好守著!」

    「我才沒有想偷懶,我擔心二少爺,這事要讓先生太太知道,不心疼死才怪!二少爺這一覺睡得未免也太久了,真的沒事嗎?樓上那個Omega也就算了,二少爺可是alpha,被折磨得這麼脆弱。太可憐了……」

    許嘉音悄無聲息地貼住牆根,猶如一隻偷聽秘密的鬼。

    兩位女傭正聊著,底下樓梯傳來另一人的腳步聲,穩重優雅。

    兩人連忙止住閒聊,恭敬地喊:「大少爺。」

    居然是夏町,這麼不湊巧。

    不知為何,如今的許嘉音打心底畏懼這位哥哥,儘管與他相處的大多數情境都在感受如沐春風的風度。夏町從骨子裡比周赦成熟得多,雖然不是親生,卻打心底維護這個弟弟,被他討厭,應該算得上性質很嚴重的事情。

    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不遠的地方。

    「阿赦怎麼樣了?」

    「二少爺睡了快一天一夜了,一點動靜沒有,以防萬一,還是叫李醫生過來看看吧。」

    「別急,我去看看。」

    底下響起輕輕的開門聲,幾道腳步緩緩移進房間,約莫兩分鐘左右,一行人便折返出來了。

    「時間不早了,你們不用在這守夜,下去睡覺吧。」

    「可是二少爺他……」

    「大夫說過,退燒就表明脫離危險期,藥也吃過了,大概睡到明早就能自然醒,不用太過擔心。」

    「好的,那我們下去休息了,大少爺,您也早點休息。」

    「嗯,去吧。」

    即便是和傭人說話,夏町語氣溫和,儼然翩翩貴公子。

    許嘉音豁然明白了面對夏町時那副油然而生的恐懼是怎麼回事,因為夏町知道他幹的所有混蛋事,包括周赦為他得罪喬洛野,為他變成了beta,被他不知廉恥地招惹又無情踢開。

    他不是在恐懼夏町,而是逃避自己。一直以來,他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是黑市里把人心串起來賣的攤販,他罪大惡極,可知法犯法,他是無法拯救的重度癮君子,他反正就是要辜負別人的真心。

    可現在他要怎麼面對這一連串的糟心事情?是啊,他多灑脫,現在為什麼灑脫不起來了?

    若想在愛情里灑脫,得永不入戲才行,從他感到愧疚、感到不忍的時候起,他就知道,他玩崩了。

    他喜歡上了傻傻的愛臉紅的學弟,並且不能繼續喜歡下去。

    許嘉音無聲幽嘆,心裡空了一個大洞,不知該拿什麼填補。

    二樓的主僕交代完了,夏町回了自己房間,兩位傭人一前一後往樓下走去,沒過多久,樓道里的壁燈統一熄滅,整座小樓籠罩在寒冷的月色中。

    許嘉音頹然離開牆壁,踩著細碎的灰塵往下,摸黑走到房間門口。

    他埋頭靜站好久,手指鬆開了又握緊。

    來都來了,只是看一眼而已,這個人變成這樣,不都是因為他?

    像是命中注定的某種必然使命,他凜然面對房門,深吸一口氣準備推開。

    卻聽聞十分輕微的「啪」的一聲,腳底的門縫露出一扇燈光。

    許嘉音握著那光滑金屬的門把手,呆站在門口忘了要說話。

    裡面的人,醒了?

    好似要驗證他的判斷,緊隨著裡面傳出什麼東西被碰倒的聲響,顯然是有人醒了。

    許嘉音悄無聲息地鬆開把手,轉頭就往樓上走,趕在被發現之前,躲進自己的客房。

    心臟砰砰直跳,兩個手掌里密密麻麻的汗。他後背緊貼房門,聽著外面的動靜。

    也許久遠,這棟房子的隔音沒有想像中那麼好,他聽到傭人們匆匆忙忙的腳步,夏町也被驚動起來了,幾人在樓下你一嘴我一嘴地說話,雖然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麼,但無外乎噓寒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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