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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9:14:25 作者: 羽毛兒飛
周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晚路過校門口的宣傳欄,許嘉音的名字赫然出現在黑板的通報批評里,這事兒是真的。
周赦久久站在原地,人群向門外散去,逐漸的,校園裡只剩下他一個人,靜默佇立在通報欄面前。
有什麼東西在他完全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悄無聲息地爆發了,那是挨下蘇文文一巴掌之後,被全世界捧起來又狠狠摔下去之後,或者早在很小很小時候,漠然注視著蘇文文帶回一個又一個不同的男人,早在那時候誕生於許嘉音心底的陰暗面。他沒有義務做一個好人,他完全有權利做一個壞人。
周震深和夏琬畫的政治婚禮舉辦前夕,周赦和周震深爆發了一場爭吵。
就是平日裡最常見的、很無聊的爭吵,起因是他月考成績掉了,周震深在飯桌上訓斥了幾句,向來挨罵不作聲的他冷絲絲地回嘴了幾句,周震深大怒,他扔下碗筷,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家。
城市將起暴雨,悶熱的空氣和聚在角落裡旋轉的飛蟲,十字路口堵了,交警不停地吹哨子,他從寫著載客的計程車前橫穿而過,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偏僻的河邊橋洞下,靜靜靠牆立住。
他沒什麼地方可去,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來這裡,這裡只有垃圾與流浪漢,不管垃圾還是流浪漢,皆沒有興趣打擾他的安靜。
周赦自己知道,不管他在父親面前表現得多順從,他安靜順從的外表下居住著一頭野獸,是被用皮鞭和鮮肉囚進鐵籠的野獸,那野獸面龐之上仇恨人類的眼睛從未熄滅過。他最近脾氣越來越不好,勾頭注視著長滿裂紋的地面,好像看見了千瘡百孔的心。
天色還未全黑,天橋底下異常昏暗,不多時下起雨來,周赦拉上連帽衫的帽子,一聲不響地走進雨里。
河堤上根本沒有第二個人,他是磅礴雨幕里唯一的行走者,漸漸地路燈亮起,漸漸地四周昏黑,遠處撕開亮白的閃電,滾滾天雷轟到地面。
腳邊聚集了黑色的污水,他們將骯髒的城市洗滌發光,自己陰暗地流向地下,他隨著他們逆流,也許能找到污垢的來源。
老舊路燈的注視下,周赦怔然停住腳步。
奔騰而來的積水上游,藍綠紅垃圾桶的中間,蹲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人。
他死也不會認錯,那是許嘉音,哪怕只有一個側影。
周赦抬頭打量四周,高聳的樓房中間,狹窄的小巷上空,懸滿紅色藍色不同名稱的招牌,他驚異地發現自己在不知覺間走回了許嘉音家的方向,這條巷子正是許嘉音回家的路徑之一。
這附近全是廉價賓館和酒店,夜深了路上幾無人行,嘩嘩啦啦的雨聲充實著整個天空。
他竟在這裡遇到了許嘉音,漫無目的行走的盡頭,竟然還是許嘉音。
出於骨子裡下意識的反應,周赦躲進了建築後。
不管發生什麼,不管經歷多少,他這卑賤的血液啊,在見到許嘉音後還是情不自禁地沸騰,加速的究竟是雨水下落的速度,還是他砰然亂撞的心跳?
他小心翼翼地貓出身子,偷偷看蹲在路邊的許嘉音。
許嘉音沒有動作,他靜默地蹲在泥水裡,好像一袋被遺棄的毫無價值的垃圾。
周赦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深呼吸一口,踏進了小巷。
他只是想走近看看,他不知道他喜歡的人這是怎麼了,怎麼會跑來這裡,怎麼會這樣蹲在地上,他裝作路過的行人,只敢用眼角的餘光謹慎偷看。走得進了,他越發確定沒有認錯,那就是許嘉音,儘管那個人雙手環保膝蓋,整張臉埋進臂彎。
周赦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遠處一淌水泛著亮堂堂的波紋。
他逐漸走近,走到了面前,又逐漸走遠,走到了前面,忽然,身後傳來沙啞的呼喊:
「餵——」
周赦脊背一僵,腳步停在雨里。
「喂,你有煙嗎?」
那是那時許嘉音與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他暗戀許嘉音的生涯里,第一次和許嘉音說話。
他手掌發麻,無措地轉過身,「沒、沒有……」
雨的絲線紛繁,許嘉音失望地低下頭去,嘴角的淤青一閃而過。
周赦心裡顫顫地抖了抖。
他明白,他只是被當作普通的過路人,許嘉音的世界裡,從來沒有絲毫他的記憶。
許久躊躇,他走回許嘉音面前,緊張地伸出手去,「我只有這個,你要嗎?」
許嘉音就像那病床上垂死的患者,極其疲憊地抬起頭,看向他攤開手心裡的一顆糖。
雨水打濕了糖果的包裝紙,幸而那是防水的塑料皮,裡面裝著隨處可見的果味硬糖。
周赦心底發顫,生平第一次,許嘉音正眼看向他。
然而他很快發覺那雙眼睛迷茫無神,只有嚴重喝醉的人會露出那樣的眼神,雨水沒能沖走許嘉音臉上的酒暈,他伸出雙手看了看,那雙手遍布傷口和泥污。
他愣愣地搖頭,「算了,我手髒。」
周赦收回糖果,撕拉一下扯開,重新遞過去。
他不說話,雙頰通紅得比許嘉音更厲害。
雨沫在路燈里飛旋,他靜默的堅定地送出那顆糖,眼裡閃著不容拒絕的光。
許嘉音呆呆望著他,雙手按進泥里,像只小狗那樣爬過來,從他手心叼走了那顆糖。
灼熱的舌尖一掠而過,周赦心跳飛快,至今他還記得路燈照耀下,許嘉音濕漉漉下垂的睫毛,以及藏在睫毛下黯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