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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35:22 作者: 黛色正濃
    如果要拍《從良》,周阮就必須去走進角色,這個角色並非是傳統意義上的「好」的角色,如果拍的不好,很容易就會被當成□□爛片掛在恥辱柱上——這個角色,是很長時間以來營銷號為周阮編織的人設,她排斥是理所當然。

    沒有人,不在意髒水潑在身上。

    每個人心底都有一處不可觸碰的傷,李偌不知道周阮過去到底遭受過怎麼樣的攻擊,才會導致傷口痊癒,還能念及生悲。

    但事關前途,她不得不提醒:

    「你要知道,即使是堯城,沒有價值,有限的資源永遠不會落在你頭上。」

    *

    周阮在車上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回到滬城的老房子裡。

    悶熱的午後,她一下下地搓著沾滿了嘔吐物的衣服。旁邊的電視機滋滋滋地響,有時候正常播放,有時候又斷了信號,電話里女孩撞破了額頭搏出一條生路,然後拖著病弱的母親一步步趟過臭氣熏天的死人河。

    周阮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汗,玻璃窗外又傳來隔壁醉漢的騷擾和謾罵。她停下手,半張小臉映在髒污的水盆里,然後站起身打開了窗戶。

    家裡的門是剛修好的,上了鎖。這扇破舊的防盜門已經被撬了好多次,不久前還被鄰居喝醉了撞開,那人蠻橫又粗俗,在屋子裡東摸西摸四處衝撞,梗著脖子吐得遍地都是。

    窗戶打開,屋子裡的藥味飄了出去,淡淡的,有點苦,周阮猛吸了一口氣,濃重的氣味讓她有點想吐。

    醉漢看到窗前小女孩的白嫩漂亮的臉露了出來,當即一個打轉拐了過來。

    「小妹妹,你媽又在喝藥?」

    「快把門打開,叔叔幫你餵。」

    夢裡的視角很奇怪,周阮覺得她像是上帝,又像是幼年時的自己。她有時候記得自己已經24歲,有時候又覺得自己還沒有長大。

    男人的手抓在鏽跡斑斑的窗戶上,他力氣好大,輕輕一搖,整個窗戶都跟著動了起來。

    「鋥!」

    明亮的菜單一下子砸在鐵欄杆上,男人的手頓了一下,整個人就像是驚醒了一般往後退了一步。

    「小瘋子!」

    小女孩臉上毫無表情,眼睛空洞洞的,麻木地舉著刀又砍了一下,直到男人搖搖晃晃走遠了,她才顫抖著收回手掌,看著掌心被震破的戶口,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就像是噩夢打開了一道口子,周阮記憶里很多陰暗的污穢的東西都張牙舞爪地爬了起來。

    周阮記不起他們在躲避什麼,只知道他們要不斷地從一個角落逃到另一個角落,戰戰兢兢地防範著所有人和所有的惡意。

    大概是某一天清晨,有人突然找到他們,她想不起他們具體說了什麼話,只記得母親哭了很久,然後在什麼紙上簽了字,從那以後他們換了新的地址,總算是滬城的一個弄堂里安了家。

    周阮的童年裡很少有明亮的光,所以她力爭上遊,想要讓自己站的更高一點。

    高一點,就可以看到光,可以比別人更容易摸到溫暖。

    那天,她去撿衣服,單薄的身板被熱風拱得發燙。

    她站在逼仄狹窄的弄堂口,看到黑色的匣子裡走下來漂亮的少年,短短的十幾米距離,她看到他的眼睛,閃爍著直白的冷意,就像是刀刃上的刺目,雪地里的盛光,是她見過的最明亮的風景。

    倏忽間,周阮又站在了舞台上。

    聚光燈下,烏泱泱一片裡,所有人都在責備她。

    她捂著臉,蹲在燈光里。

    四周突然高高立起一幅幅畫面,畫面里母親拿著筆教她畫畫,父親模糊的背影被陽光染的金黃,老師站在講台上說她的作文是範本,陳驕坐在課桌前轉著筆,突然抬頭朝她笑了一下。

    他的臉上帶著微微笑意,伸出的手還沒有展開,眼尾處就裂開了一條縫隙。

    畫面就像大片大片的玻璃碎掉,鋒利的渣滓掉在她的身上,臉上,她再次睜開眼,渾身是汗,還是又回到了那個壓抑逼仄的不足20平的小屋裡。

    電視裡的女孩蹲在洋槐花樹下,已經毫無呼吸的母親躺在她的懷裡。

    夜很靜,窸窸窣窣的聲音詭異莫測。

    女孩彎著眼睛,摸了摸母親臉上的傷,把耳朵貼到了她的心口,喃喃道:「娘,我好怕黑,你能不能回來陪陪我。」

    周阮從夢裡驚醒,感覺那一幕似乎還在眼前。她縮著身子,下意識拉了拉滑落在腿上的毯子。

    那個電視劇很老,名字叫《繭生》。

    劇中扮演女孩的演員才三十出頭,十六年前息影,轉到幕後做導演,至今未婚。

    《繭生》不是她最出名的作品,但周阮卻因為這個角色,一直很仰慕她。

    作為導演,她拍的作品也並不多,但是每部作品都很有深遠的現實意義,因為個人風格強烈,市場上褒貶不一,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是個令人敬佩的女性,把自己的一生都投入到了電影失業中,更在一片不看好聲中,果敢堅定地造出了心底的光。

    李偌在準備周阮上綜藝的事情,一通長長的電話打完,回頭就看到周阮在看《繭生》。

    「老掉牙的劇了,怎麼突然看這個。」

    周阮抬眼,迎上李偌的目光,突然問:「你為什麼覺得我一定能演好《從良》?我和她完全是不一樣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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