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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程昶沉默一會兒,拿著手機又編輯了兩條簡訊,想了想,設置了定時發送,然後親自把手機鎖進儲物櫃裡,換了手術服,消了毒,這才躺到手術床上。
賀月南、老和尚、段明成還有何莧都過來了,幾人一起把他送到手術區的長廊外,說了幾句加油打氣的話,看著他進了手術室。
無影燈很亮,但不算刺眼,麻醉醫生準備注射麻藥的時候,跟程昶聊天:「帶了東西進來?」
「是,一顆珠子,一直貼身帶著,不能離身。」
一旁的張醫生笑著說:「不能離也要離一會兒了,幫你收進櫥櫃裡,一會兒你手術完了,幫你拿出去。」
麻藥注射入靜脈,帶來一股沉沉的脹感,程昶失去知覺,很快閉上眼。
……
「三公子,你在哪兒?」
四下水霧浮蕩,迷濛中傳來一聲呼喊,程昶睜眼朝四周看去,發現自己竟在東海的漁村。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知道這只是夢境,卻真實得像正發生一般。
水霧退去些許,四周的景致逐漸清晰起來,周遭有往來的人,村落里炊煙裊裊升起。
可是他看得見別人,別人卻看不見他。
「這位大嬸,請問您見過這個人嗎?」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程昶驀地望去,雲浠穿著校尉服,拿著一副畫,站在一戶人家前打聽他的下落,孫海平就跟在她身邊。
這是……他在白雲寺落崖後,所遺失的的那幾個月?
那時雲浠剛升了校尉,帶著張大虎、孫海平,還有衙門裡的幾個衙差四處尋他。
「沒見過。」
「勞煩您在仔細瞧瞧,他個頭大概這麼高,可能受了傷。」
「你這畫……是照著菩薩畫的吧?咱們這小村小落的,幾曾見過長成這樣的。」
……
周圍水霧漸漸變濃,直到遮去程昶的視野。程昶在濃霧裡辨不清方向,摸索著前行數步,霧氣又逐漸變深,化作模糊不清的夜色。
程昶在暗夜裡看到雲浠的身影。
她背著一個竹畫筒,神情黯然地往府衙走。
這是……揚州府衙?
雲浠走到府衙內院,正要推院門,暗夜中,亮起一點火光,田泗的聲音傳來:「阿汀,你、你回來了?」
夜很沉,雲浠的聲音也茫茫:「回來了。」
「怎麼樣?」田泗問。
雲浠沒答,她在夜色中孤單而立,這麼看過去,不過一個朦朧單薄的影。
「沒、沒事兒,阿汀。」田泗安慰她。
隔了許久,雲浠「嗯」了聲,「對,沒事兒,反正我們還要在揚州待兩日。過兩日驚蟄,揚州要祭山神,那天人多,我再去問問。」
山遠水長,她總是要找到他的。
雲浠想到這裡,回了屋,掩上門。
夜色被掩在門外,連帶著府衙,樓閣,也在愈來愈濃的暗夜裡淪為一片模糊不清的虛影。
……
耳邊傳來禮炮聲,似乎有哪家在辦喜事。
「將軍,臨安尹家公子娶妻,府尹大人留您在臨安多住幾日,您看……」
雲浠想了一下:「好,臨安附近的幾個鎮子我還沒去過,這幾日過去看一眼。「
也能……打聽打聽他的下落。
禮炮激起的煙子好不容易褪去了,程昶看到雲浠立在巷口的身影,巷子裡正在迎親,喜轎在府門口停駐,新郎官滿臉悅色,從喜轎里迎下新娘,一旁的禮官高唱:「望安三年,天下承平,今臨安尹家四公子迎娶……」
望安三年?
他走的時候,田澤尚沒有繼位,也就是說,眼下已是他離開後的第三年了?
日光和煦溫柔,不時起了風,這一定是一樁美滿的姻緣,府門前人人臉上皆是真摯的笑容,滿世界都熱熱鬧鬧的,而雲浠一個人立在巷子口看著,見別人笑,她也彎起嘴角跟著笑了笑,然而她的笑意很快消失,沒入眸底的一片深靜里。
這些俗世歡喜,於如今的她而言,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
他曾經說要娶她,還沒來得及娶她。
雲浠站在巷子口,看著新郎在一片歡聲背著新娘入了府,折轉身,往巷末等著自己的馬兒走去。
臨安附近的鎮子有四個還是六個來著?罷了,不管了,總之日子還長,一個一個找過去,如果沒找著,那就換一個地方,總之天涯還長,海角尚遠,走上一生又何妨呢?
她背著竹畫筒,提著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只有那份神情一如往昔,雖黯然,卻堅定。
程昶忽然想起雲浠最後曾說:「我找了你那麼多次,每一次,其實都很傷心,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他覺得心疼極了,在大綏的時候,雲浠總說有我在,三公子在這個世界就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可是他現在也想讓她不孤單,不再這麼一個人孤零零地尋下去。
水霧侵染四野,深巷風聲加劇,片片化作飛霜薄刃,推著程昶歸往來路,然而這一刻,程昶墮在夢裡的身軀憑空生出一絲力氣,他迎著霜刃朝雲浠奔去,喚了一聲:「阿汀!」
可雲浠沒有聽見,仍是往巷末走去。
霜刃割骨,劇痛遍生,程昶拼命追趕,直到伸手已要觸到雲浠的一片衣角,他又喚一聲:「阿汀——」
雲浠的身形一頓,驀地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