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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喝完水,一看時間,竟然已經夜裡兩點半了,之前渾渾沌沌的,也不知道究竟睡著沒有。
床頭燈在牆上映出一片安靜的光暈,像水墨畫,程昶看了一會兒,目光落在擱在沙發上的海報上,離手術還有兩個來小時,他無事可做,只好拿出海報來看。
海報展開的一瞬間,程昶就愣住了。
畫上是一個紅衣女子的背影,她提著劍,立在一片竹林前,只側過來小半張臉。
風聲陣陣,竹海成濤,青絲飛揚。
紅衣女子似乎有些傷心,低垂著眼眸,淌下一滴眼淚。
這副海報一下子就把程昶的思緒拽回大綏,恍惚中,他聽見她的聲音,「抬上板車,一併送回衙門請仵作吧。」
那是他剛到金陵的那天,被人從水裡撈起來,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她穿著紅衣,提著劍的背影。
可惜這海報上的女子與雲浠不盡相像。
雲浠的鼻子要高一些,有點微微的駝峰,眉眼明媚又有鋒芒。
程昶認出海報上的人,這是他第一次從大綏回來,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個女演員,她當時飾演一個紅衣女俠,程昶覺得她跟雲浠有點像,還去微博翻了她的劇照,存了幾張在手機里,其中一張做屏保。
程昶拿出手機,何莧早就把微信發過來了:「之前看你手機屏幕是這個女演員,正好我們律所接了他們工作室的業務,找她要了簽名海報,你要是願意,等你病好了,介紹你們認識。」
程昶愣了下,這才意識到何莧可能是誤會了。
他又把目光落在海報上,女演員梨花帶雨,一副柔婉愁容,這一點與雲浠也是不像的。
他的姑娘生在將門世家,生性堅韌異常,哪怕在明隱寺的殘垣斷壁里,她提槍為他赴死,也是毅然不懼的。
最傷心一次,還是他離開的那天,她意識到他可能回不去了,終於卸下竭力秉持的堅強,哭得不能自已,像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
她的淚一滴一滴落下來,跟斷線的珠子似的,鹹濕而清涼。
程昶很心疼,想要幫她揩去眼淚,可惜最後一滴淚落在他的掌心,黃昏之光轟然釋放,一瞬就把他帶離了異世。
程昶拿著手機又看了眼,刪除了他之前存下的女演員的劇照。
只是有點像罷了,這世上,誰也無法替代他的阿汀。
程昶又欲把海報收起來,卷到一半,動作忽然頓住,他的目光落到她的下頜那滴將落未落的淚珠上,竹林中的光很清淡,似晨曦,映在淚珠里,粲然生色。
程昶愣住了。
浙大的師兄說,你這顆珠子,看成分,基本都是水分子,另外還有點無機鹽什麼的,有點像冰,但比冰硬多了。
程昶疾步回到床頭,翻出枕頭下,防輻射盒子裡的珠子。
他忽然知道這顆珠子是什麼了。
鹹濕而清涼,斑斕有光。
這是他在離開大綏的最後一刻,落在他掌心裡的,雲浠的眼淚。
或許是因為這滴淚在黃昏最艷烈時分墜落,裡頭也匯聚了斑斕燦然的光,此刻在暗夜中,格外奪目。
程昶坐在床邊,看著手心裡的淚珠,一時欣慰一時頹唐,欣慰是因為他在這一世,也終於有了與她有關的東西了;而頹唐,是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他自醒來以後,不顧醫囑執意出院,去宣城尋訪陳善人,趕去機場見老教授,不過就是為了尋找回到大綏的辦法罷了。
他想再見她一面。
如果此生要獨活於時空兩端,想想還是挺無望的。
程昶知道自己在精神科的鑑定結果為什麼會是中度到重度抑鬱傾向,因為他在「是否會時常想到輕生」的選項里勾選了「是」。
但他選擇「是」不是因為打算放棄生命,一命雙軌,瀕死穿越,他想試試再一次瀕臨絕境,他能否回到大綏,雖然他在另一個世界的身軀已經不在了。
正這時,手機屏幕忽然一閃,進來一條簡訊。
是李教授的。
「程昶你好,你發給我那段文字我已經破解出來了,希望對你有幫助,譯文如下。」
「余此一生,沉淪因果,爭於善惡,所幸蒼天不負,所得皆所求,唯餘一憾,不得守髮妻百年。余畢生尋求兩世往來之道,終有所得,無奈時逢戰亂,國命坎坷,余為護鄉人,不得已徒留此世,伶仃百年,在此記下往來之法,盼戰亂早平,國泰民安,後人勿需蹈余之覆轍,善惡得報,因果如願——」
「天地有道,生死兩端,雙軌一命,以死為生。」
「另:天上人間,十日一年,時光匆匆,勿要徒留。」
程昶注視著最後一行字,天上人間,十日一年。
是了,他第一次回來現代不過三日,再回到大綏,已經過去近四個月,第二次回到現代十日,回到大綏,已經過去年余。
這次回來……已經快一個月了。
病房的門被推開,進來兩名護士,看到程昶正坐在病床邊看手機,有點意外:「已經起了?」
程昶有點恍惚,反應過來看了眼時間,四點半,該準備手術了。
他這才意識到李教授是熬夜幫他破解的古文字,發了條感謝簡訊,拿著手機又出了會兒神,直到護士過來備皮,才鬼使神差地問了句:「我這手術,死亡率高嗎?」
護士以為他是術前緊張,笑道:「張醫生是中山醫院的專家,她的技術,你還不放心?放輕鬆,沒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