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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我沒有難過。」雲浠哽咽著道,「我只是——」
雲浠再揩了一把濕潤的眼眶,忽然看到程昶其實流淚了。
一滴清淚順著他的眼角滑下,淌到頰邊時,忽然被散落在他周身的黃昏之光包裹,隨後轟然消散。
她驀地意識到,他也快消失了。如這滴淚一般,也將這麼消失。
灰飛煙滅。
雲浠再也支撐不住,眼淚猶如決堤般湧出。
所有強撐著的堅韌與平靜一瞬崩塌,她像個小姑娘一樣抽泣出聲。
「你讓我往前走,我該怎麼往前走?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你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一定也是最後一次喜歡的一個人,我還想要一輩子對你好,一輩子等著你來對我好,我的許許多多期許和美夢裡都有你,都是要和你在一起才能達成,你走了我怎麼辦?我以後該怎麼辦?!」
「你不要走好不好,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或者你告訴我你要去哪裡,我願意跟著你去。」
「三公子,你告訴我你要去哪裡?走多久?騙我一句也好。我不想失去你,我找了你那麼多次,每一次,其實都很傷心,很難過,我不想再失去你,不能再失去你了——」
程昶看著雲浠,他的姑娘,頭一回在他面前這麼不加掩飾地痛哭出聲。
他覺得心疼又心酸。
可是眼下,也只有說句謊話來騙騙她,哄哄她了。
他淡淡笑了笑,抬起半透明的手,想要幫她擦去臉上的髒污與淚漬:「好,我答應你,我只是離開一些時日,如果可以,我一定。」
指尖觸碰到雲浠的臉頰,一滴滾燙的淚從她頰邊滑落。
就在這一刻,晚霞匯聚雲端,當空傾照而下。
淚珠跌在程昶的掌心,仿佛承載著她所有的愛與執念。
侵染在周身的黃昏之光一下盛放,慘白灼光奪去程昶最後一分視野,身如飛灰轟然消散,世間剎那暗下來。
第一七八章
(兩個月後)
七月流火, 天氣一下涼了下來。
昭元帝病亡月余,國不可一日無君, 二十七日的守喪禮一過, 綏宮褪下縞素,新帝登基, 江山儼然一番新氣象。
這一年來發生了太多事,先是五殿下回宮,再是陵王謀反, 大案一過,案情尚未審結,昭元帝就駕崩了。
然而眼下皇權更迭,金陵街頭巷陌議論得卻是琮親王府的王世子殿下失蹤的案子。
據說兩個月前,王世子大病初癒, 進宮向太子殿下, 就是當今陛下交權, 隨後,他匆匆離宮,往城西而去, 自此不見蹤影。
金陵一時眾說紛紜,有人說, 王世子殿下早就有退隱之意, 在金鑾殿上交權時,就稱願外放三年,此去無蹤, 應該是隱世了。
有人暗中猜測,說王世子殿下雖然交了權,但他掌權太久,仍為陛下所忌憚,當今陛下看著柔仁,其實是個心狠的,王世子殿下失蹤,定與陛下脫不開干係。
最離奇的說法是從宮裡傳出來的,據一個頗會占卦的道人說,他最後在御史台的囚室里見到王世子殿下時,殿下就已經死了,人們這兩年所識得的王世子,不過是附著在屍身上的一縷魂。這個說法後來被王府的一名吳姓大夫佐證,據聞他這大半年來為殿下診脈,殿下的脈象一直時有時無,最後幾日,身上竟長出了屍斑。
流言一傳十,十傳百,再思及程昶的天人之姿,以及此前兩回離奇失蹤離奇生還,金陵中人一忽兒猜測王世子殿下是自九天下凡,懲惡揚善的菩薩,一忽兒又猜測他是自黃泉而來,報仇雪恨的厲鬼。
到底是仙是妖,最後也沒個定論,直到今上一道聖詔下來,說王世子只是卸下負累,雲遊去了,這才堵了悠悠眾口。
秋涼一霎風雨,國祚易主,年號將於第二年元月改為望安。天下大局已定,陵王的案子也於半月前審結,涉案之人譬如裴銘、羅復尤、張岳等人,因犯通敵謀反等罪,已在仲夏時斬首示眾。然而新帝仁德,並沒有過多地株連這些罪人的家人,只是將他們遣離金陵。此外,裴府裴闌因大義滅親,閉門思過一月後,重回樞密院當值。
新帝隨後整改禁軍,召故太子程暘的一等侍衛寧桓為貼身侍衛,將殿前司、皇城司、翊衛司轄下八十萬禁軍縮減為六十萬,多出來的二十萬人分去天下兵馬所需之處,其中七萬歸了新的忠勇軍。
自此,忠勇侯府的冤屈真正得以昭雪,新帝重用雲洛,再度把鎮守塞北的重任交給他。
塞北苦寒,一入冬便大雪封路,眼下已值七月末,雲洛一行人再不能耽擱,是時應當起行了。
這日清早,天還未透亮,只聽綏宮宮門的小角門「吱嘎」一聲,一名身披墨藍斗篷,眉清目秀的人提著風燈出得宮來。
守宮的侍衛長迎上去道:「田大人,您這是外出辦差?」
田泗點了點頭:「是。」
田澤繼位後,並沒有給田泗指差事,宮裡的掌筆內侍仍是吳峁和他的小徒弟,但貼身伺候的,只田泗一人。
宮中人一開始稱呼田泗為公公,後來聽說他實際上是當今聖上的義兄,從前還跟著雲麾將軍做過校尉,不敢再喊公公,都尊稱一聲大人了。
田大人要出宮,還能去哪裡?
侍衛長連忙命人備好馬車,吩咐道:「送田大人去忠勇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