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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便如孤本上記載對的另兩個人一樣,他們第二次回來後,調整了一些時日,很快就適應了原本的生活。」

    太上忘情,明鏡無塵?

    可人之所以為人,便是有情有愛,有恨有欲的,這是凡人與生俱來的根,豈能輕易抹去?

    「你的情況,應該與第三個人相同,我不知道你究竟經歷了什麼,讓你在另一邊生了根,生了情,或是生了執念,但你不屬於那裡,那副身軀不是你的,你強留是留不下的。」

    「程昶,因果已經閉合,從執念消解的那一日起,你只有三個黃昏的時間,你知道最後那個人為什麼會瘋嗎?」

    「因為他到最後……」賀月南沉了口氣,一字一句道,「親眼看著自己的身軀,灰飛煙滅。」

    「你所附著的身軀不是你的,它是一具已經死了很久的屍身。這世上沒有事物能恆常不滅,違逆萬物定規,你想想這具軀體經歷過什麼,它最終……會回到它本來的樣子的。」

    自小王爺落水後,兩年多時間,這具身軀究竟經歷過什麼呢?

    墮崖,火焚,以及明隱寺中,該來未來的亂刀加身。

    難怪說會灰飛煙滅呢。

    賀月南似乎覺察到程昶那裡沒動靜,忽地問:「程昶,你那邊……該是第幾個黃昏了?」

    如果說長出屍斑的當日算第一個黃昏,那麼今日,已經是第三個了。

    賀月南急道:「不管是第幾個,程昶,你聽我說,你立刻去找一口舊棺,然後躺進去,舊棺的陰氣會保你沉眠睡去,黃昏之光會護你回到二十一世紀,這樣你不會經歷痛苦,不會遭受灰飛煙滅之苦!」

    日影更深了一些,午時就要過去了。

    程昶站在宮台上,注視著小角門外等候著的馬車,早上他進宮時,便讓車夫等在那裡,他原本打算去西山營一趟的。

    程昶澀然地問:「那我……還能回來嗎?」

    可賀月南沒有回答他,他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

    程昶也不需要他回答自己,從他的言辭中,他早已知道了答案。

    軀殼已快灰飛煙滅,他想回來,又該怎麼回來?

    他不屬於這裡的。

    這個念頭一生,他再不遲疑,幾步往宮門走去,吩咐守在小角門外的車夫:「幫我卸一匹快馬,快!」

    似乎意識道程昶沒有去找舊棺,賀月南急道:「程昶,你在幹什麼?」

    「你不去找舊棺?」

    「你不要固執行事,愛恨一場沒什麼舍不下的!萬一落到瘋魔的下場,你——」

    日影飄散,四下又起了風,午時過去,賀月南的聲音剎那消失在天地之間。

    車夫卸了馬,程昶很快翻身而上,打馬揚鞭,往西山營疾奔而去。

    未時了。

    離黃昏只有兩個多時辰了。

    從綏宮到西山營最快也要三四個時辰,還好他事先讓人去找了阿汀,讓她沿著官道往綏宮來。

    第三個黃昏將至,他也許就要離開。

    但他還是想去見她一面。

    他想她了。

    這些日子,一直很想她,還以為可以娶她。

    日影舒捲,出了城,疾馬而馳掀起狂風,拂亂他的衣袍。

    城外愈走愈荒涼,先時的喧囂不在,行人也越來越少,仿佛一個獨行之人走在路上,見識了焰火簇放,卻最終凋零。

    原來天道殘忍,天道難改,伶仃之人,到頭來,還是伶仃。

    但是也挺好的,這一遭時空顛倒,艱難辛苦,起碼遇上了她,遇上了父親母親,感受到了他在另一世從未能擁有的深情。

    如此他即便回去,亦不再是淡而無波的乏味人生了。

    所以便不去找什麼舊棺了吧。

    灰飛煙滅又怎麼樣呢?

    如果不能再看看她,他會悔一輩子的。

    雲端浮出一點霞色,程昶策馬行在路上,百骸驀地開始發寒,以至肌理都開始浮上刺疼之感,猶如芒針砭膚。

    霞色破出雲端,第三個黃昏已至,前方不遠處,荒涼一川菸草,有一個紅衣身影正牽著一匹馬兒在水畔吃草。

    程昶愣了愣,勒停了馬,朝那身影走去。

    雲浠嘴角眼底都染著淡淡的笑意,她聽說三公子想要見她,高興得很,一接到消息就往綏宮趕——哥哥把她打發來西山營後,她已好幾日沒能見到他了。

    可她走得太急了,居然牽了一匹疲馬,眼下它跑不動了,只能任它歇一會兒。

    聽到駿馬嘶鳴,雲浠回頭一看,見到那個清恣如霜的身影,燦然一笑,幾步迎上去,脆生生地道:「三公子,你要見我?我今日正說要回宮呢——」

    然而她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

    夕陽下,她看清程昶的目色。

    那雙溫柔的眸子裡有沉沉的不忍與傷色,仿佛凝結著一層淺霜。

    他的眼底有清涼的水光。

    「我可能……要走了。」程昶道。

    「就是想來看看你。」

    「看到你,就行了。」

    身上的寒意加深,徹骨之痛不是從外間侵入,而是自心上擴散,順著變緩的血流,慢慢延伸至四肢百骸。

    雲浠這才看清,原來程昶周身浸染著的清寒不是黃昏霞色造成的幻象,他頰邊的斑紋上,真的結了一層寒霜。

    二月花朝節尚且寒涼,溺水之身,本就該有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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