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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陵王拼命打聽,只知昭元帝是從故皇后宮裡出來後忽然下的聖旨——彼時故皇后已然病危,大約人之將死,臨終對昭元帝說了些什麼吧。

    方遠山一心想將方芙蘭高嫁,而陵王是這宮中最不受寵的皇子,方遠山一向瞧不上他。

    可是,陵王想,如果方遠山當真出了事,芙蘭一定會傷心的吧,他不願讓芙蘭傷心,他在這深宮裡伶仃地過了這麼多年,這個溫婉似江南水的女子是他心上唯一。

    所以他冒著犯上的風險,去刑部大牢里見了方遠山一面。

    好在方遠山是被殿前司的人帶進大牢的,隨後殿前司去復命,三司的人並不知發生了什麼,眼下三皇子要求見禮部侍郎,他們不敢攔阻,便放陵王入了大牢。

    方遠山的兩個兒子一直不成器,這麼些子女中,他最疼愛的只方芙蘭一人。

    是以如今東窗事發,他到了生死攸關的境地,最擔心的便是方芙蘭的安危。

    方遠山見陵王竟願在這種時候來看他,明白他對芙蘭是真心實意的。

    其實一直以來,他不願將方芙蘭許給陵王,並不是因為他看不起這個不受寵的皇子,而是因為他與陵王的生母盧美人的恩怨。

    否則,憑著陵王遠勝常人的天資,有他這位重臣幫扶,日後未必不可成就大業。

    可是,到了眼下這個地步,他沒得選了,他犯下的是株連九族的大罪,非常人不能保住芙蘭。

    方遠山也知道,自己既有求於陵王,必不能欺瞞於他。

    否則就算芙蘭一時為他所救,紙包不住火,有朝一日陵王得知了真相,將對方遠山的恨遷移到方芙蘭身上,芙蘭更是萬劫不復。

    而陵王在這深宮之中亦永遠翻不了身了。

    是以方遠山趁著陵王來見自己的之際,把當年的真相逐一相告。

    他說當年是他將五皇子與宛嬪還活著的事透露給了故皇后,後來盧美人受故皇后唆使,找人去追殺宛嬪母子,這才釀成了明隱寺血案。

    血案過後,昭元帝震怒不已,下令處死盧美人,並從此將她從彤冊玉牒上除名。

    方遠山道:「陛下之所以有些厭棄殿下,乃是因為明隱寺的血案在陛下心中永遠是一個結。倘有朝一日,這個結解開了,憑殿下英才,未必不可摘星攬月。五殿下當年自明隱寺脫逃後,臣這些年一直派探子跟著他,臣這便將探子的身份告訴殿下,以後殿下找到他,找到五殿下,要怎麼做,盡聽殿下便吧。殿下只需知道,陛下這些年之所以還念著五殿下,那是因為陛下知道他還活著,還抱著一絲父子團聚的希望。但人死燈滅,希望也就隨風散了。即便陛下一時走不出來,但他終有一天會老的,等他老了,念想淡了,漸漸滅了,就會將執念放下,考慮該由誰來承大統了。太子殿下一身病軀,四殿下蠢笨無知,六殿下年紀尚幼,唯有三殿下您,才是將來江山之主的不二人選。」

    「臣知道,臣將這一切告訴殿下,殿下必會恨臣,但臣有個不情之請,殿下錦繡乾坤在後,能否暫將這恨舍下,幫臣保住芙蘭,芙蘭一個弱女子,眼下方府即倒,她受不起這風霜之苦的。」

    然而陵王聽了方遠山的話,徹底怔住了。

    難怪他這些年虔心竭力無果,他沒有身為皇子的驕矜,辦事亦踏實不苟,往往殫精竭慮卻適得其反,還以為是自己哪裡出了錯,原來竟是命運弄人。

    陵王道:「我為什麼要幫你?如果不是你,我的母妃也不會身隕不會被父皇除名,我亦不會淪落到這等地步。」

    「你為了自己能平步青雲可以不擇手段,但我母妃何辜?我又何辜?」

    方遠山泣聲道:「你要恨我,要我償命,我都認了。可你問我何辜,我卻問你芙蘭何辜?一切錯都在我,她都是不知情的。她待你一片深情,知你在這深宮裡過得鬱結,為了要陪你離開金陵,為了要嫁給你,已三日不曾理會過我這個父親了。我今日與她已死別,連最後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與她好好說。」

    「再者說——」方遠山頓了頓,忽然將心一橫,「你雖長在這深宮,雖貴為皇子,但你的父皇厭棄你,皇貴妃唯恐你連累她,對你棄之不管,甚至連宮人都看不起你,朝堂上的文臣武將,又有哪個將你放在眼裡?整個綏宮,甚至整個金陵整個天下,除了芙蘭,有誰會真心待你?你什麼都沒有,你只有她,只有她!你難道就要因為恨我,便要棄她於不顧嗎?你對得起她待你的深情待你的真心嗎?!」

    殿前司很快復命回來了,一起帶來的還有一道斬立決的聖旨。

    直到殿前司的禁衛將方遠山拖出囚牢,這個叱吒朝堂小半生的禮部侍郎終於著急了,他看著茫然而震動的陵王,嘶聲對他道:「你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拿我的血來償,拿我的命來償!求求你,救救芙蘭,救救芙——」

    最後一個「蘭」字未出,劊子手的砍刀已然劈下,陵王追出囚牢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方遠山的頭顱骨碌碌滾落在地,鮮血噴薄而出,在地面澆開三尺,而脖子上,只餘一個空蕩蕩的血洞在淌著血。

    天地一下風起,劇烈地,呼嘯著,送來濃重的血腥氣。

    陵王在這風起的中夜跌跌撞撞地走回宮所,胸腑中恨與震動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撕裂開,以至他還未尋得一寸屋檐,已然伏在階下乾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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