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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沁涼的,冰冷的湖水漫過鼻眼,吸入肺腑。
肺疼得像要炸開。
可沒過多久,一雙溫熱,小巧卻有力的手便從水底探過來,慢慢將她拖出水面,像要帶著她,離開這深淵煉獄。
方芙蘭知道,是那個喚作雲浠的小姑娘,她沒有看錯人。
她把她帶回忠勇侯府,把自己的貼身丫鬟鳴翠支來照顧她。
她對她說:「我用不慣婢子,從前我住在塞北,草原上沒這麼多講究。」
她說她的父親與哥哥常年征戰在外,她跟著一隻叫阿柴的狗一起長大,後來阿柴老了,沒了,她很是傷心了一陣,不過眼下她已從這傷心中走出來了,若有機會,她要再養一隻柴狗。
方芙蘭聽她說著,滿心滿眼想的全是活下取,為父親平冤昭雪,活下去,一定要為父親平冤昭雪。
所以她在臥榻上躺了三日,對雲浠說的第一句話是:「太髒了,我想沐浴。」
她至今都記得雲浠聽到這句話時驚喜的樣子,記得她著急忙慌地吩咐鳴翠去燒水。
方芙蘭那時想,這真是個善良的小姑娘。
能夠因為別人好,自己也開心起來。
所以那時她心中即便恨成那個樣子,對雲浠也恨不起來,她很喜歡她,甚至羨慕她,在後來經年累月的苦日裡,是真的將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
眼下回過頭來想,她這一生啊,在方府那些日子,被方釋方釉的自私自利糟蹋得一文不值,與父親的父女之情,卻因方遠山臨終一句話而錯渡今生,與陵王私定終生,可她最難的那幾日,淪落無間地獄的那幾日,陵王呢?
原來在忠勇侯府的那幾年,與雲浠同甘共苦的那幾年,竟是唯一可回味的了。
她想起雲浠在京兆府找到差事,興致勃勃地回來與她說:「阿嫂,我能做捕快了!日後我就有銀錢為您與白叔白嬸看病了。」
她想起雲浠每回領了俸祿回來,總是一股腦兒將荷包的銀錢倒在桌上,說哪些是她的藥錢,哪些是白叔的藥錢。
方芙蘭每回都問:「你把俸祿都給了我,自己夠不夠?」
雲浠便要從腰囊里摘出一串銅錢上下拋一拋,說:「夠了,再說衙門還供飯菜呢!」
那時她還是京兆府里的捕快,穿著衙門明快的朱色勁衣,一頭茂密的烏髮在腦後束成馬尾,鬢髮不服管,編成小辮一併扎進馬尾里,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與雲洛生得像,眉峰利落,雙眼明媚,眸子乾乾淨淨,仿佛隨意一盞燈火映在裡頭都能照徹天地。
方芙蘭甚至想起了她的新婚夜,雲洛看著渾身發抖的她,溫聲說:「你害怕成這樣,我便先不碰你。」
他還說:「你家人遭此大難,你一時無法從陰霾里走出來,我能理解,我會等你好起來。」
可是她呢?她對他們做了什麼。
方芙蘭想起那個春寒侵人的清晨,雲浠對她說:「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忠勇侯府的人。」
語氣決絕,沒有絲毫顧念舊情。
也是,阿汀一直是這樣愛憎分明的人。
而雲氏兄妹這樣好,她的確不配為忠勇侯府的人,不配為雲氏一門的人。
方芙蘭原本只是走在小池塘邊的,不過是朝池水看了一眼,就這麼毫無防備地,一下栽入湖中。
像一根枯萎的柳條,在初夏的靜夜裡被風一吹,脫落高枝,沉入水底。
沁涼的水漫過眼耳,吸入肺中。
肺疼得像要炸開。
可是這一回,已沒有一雙溫熱的,小巧有力的手會將她托出水面,帶離深淵煉獄了。
耳畔浮響起程昶的聲音。
「且看看你這半生,究竟是怎樣一場荒唐的笑話。」
原來,真的只是一場笑話。
第一四七章
夏日的天亮得很早, 寅正時分,天際已然浮白。
東廂里充斥著濃郁的藥味, 眼見著熱水、參湯一樣一樣地送進去, 裡面的人卻始終不曾好轉,連大夫都不曾出來。
陵王等在檐下, 他一夜未睡,此刻眼底已泛起青暈。
一旁武衛見狀,提議道:「殿下不如先去歇著, 此處由屬下守著就好。」
陵王看他一眼,擺了擺手。
不多時,薛大夫為方芙蘭看完診,終於出來了。
陵王上前問道:「怎麼樣了?」
薛大夫道:「回殿下,命算是保住了。」
陵王鬆了一口氣。
然而薛大夫又道:「只是, 少夫人的身子本就孱弱, 涼夜溺水, 已然傷了根本。眼下思慮過重,引發急症,若不能好生將養, 只怕不剩幾年壽數。」
身後秦小娘恰出得屋來,聽了這話, 連忙上前來福了福身:「敢問薛大夫, 芙蘭這病該如何將養才是?您說個法子,妾身也好仔細照顧。」
「不難,少夫人年紀尚輕, 只要每日將藥湯按時吃了,少思少慮,如此數月,也就緩過來了。」薛大夫說著,補了一句,「關鍵是她自己要有生念。」
陵王與秦小娘聽到「生念」二字,俱是沉默下來。
方芙蘭獨自往後院去的時候,陵王與秦小娘其實就跟在後頭,知她傷心,怕驚擾了她,是以沒有跟得太緊。
方芙蘭毫無防備地落水,陵王與趕來的侍衛立時便去救了,但因正值深夜,水下暗沉沉一片,且方芙蘭棄絕了生念,只管往下沉,故而一時竟沒找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