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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所以才這麼疏離又這麼溫柔,遇到不公,反抗得這麼刻骨銘心。
雲浠道:「從此以後,我就是三公子最鋒利的矛。」
「雖然……我還是希望三公子能放過自己,但我理解你所遭受的一切,如果你不能——」
她笑了笑。
他們都是肉體凡胎,誰都不能長出雙翼飛離深淵,可是徒手攀爬,指腹血痕累累,已見白骨,也不見得能離地一丈。
「如果你不能,我就跳下來陪你,和你一起留在這裡。」雲浠道,「三公子說,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可我希望你知道,你在這個世界,自始至終都不是獨自一人。」
第一四三章
五皇子回宮, 大內一下子繁忙起來,含元殿剛收拾妥當, 那頭禮部與太常寺便開始籌備祭祖歸宗的事宜了。
月末落了幾場雨, 炎夏倏忽而至,耀目的天陽墜在雲層上頭, 把大地照得金燦燦的。
因這日要去跟太皇太后請安,田澤剛下朝便趕回含元殿,由宮人為他換上常服。
正整衣冠, 忽聽身後傳來「啪」一聲脆響,田澤回身一看,原來是一名新來的小宮婢把書案上的玉鎮尺打碎了。
小宮婢見是驚動了五殿下,駭得跪下身,磕頭道:「殿下恕罪, 殿下恕罪。」
田澤微一搖頭, 溫聲道:「無妨, 你起身吧。」
可小宮婢並不敢起,仍伏地跪著,連雙肩都顫抖起來。
這也無怪。
若眼下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尋常皇子倒罷了, 五殿下回宮後,陛下對他的恩寵是看得見的——非但親自教他打理政務宮務, 連荒棄多年的明隱寺也修葺復用了——聽說五殿下正是要在此認祖歸宗。
立在一旁的田泗見這副情形, 低眉走過來:「你下去吧,這裡、這裡交給我。」
小宮婢如蒙大赦,朝田澤磕了個響頭, 立刻退下了。
不多時,內侍們為田澤整好衣冠,也紛紛退出殿外。
田澤見田泗正獨一人拾揀地上的碎尺,蹲下身,與他一起收拾。
田泗攔他,說:「殿下,別、別……」
但田澤搖了搖頭,去書櫥上取了一沓草紙。
他們是過慣清貧日子的,而今這潑天的富貴一下子到了跟前,他們竟不適應,只道是這碎玉成色好,拿草紙一塊一塊細緻地包起來,日後或許能另作他用。
田澤一面收著碎玉,一面緩緩地說:「方才那小宮婢的樣子,像阿苓。」
白苓喜歡田澤,田泗知道,此前雲浠還為她來向他們說過親。
但田澤婉拒了,因他一直以為他們最終會回到塞北,陪著啞巴叔,天高地闊地度過這一生。
而眼下倉惶間進了宮,昔日種種安排,全成了這華美宮籠里的雲煙。
因而田澤提起白苓,不是喜歡,只是懷念罷了。
田泗說:「我、我此前,見到了啞巴叔。」
田澤驀地抬眼看他:「當真?」
田泗點了一下頭:「他隨忠勇舊部一併來了金陵。他說,你、你如果,喜歡金陵,可以留在這裡。你、你是讀書人,心中多少有點抱負,他都明白的。」
田澤沉吟片刻,正欲開口,外頭吳峁已經親自過來請了。
「原說跟太皇太后請安,五殿下自個兒去慈清宮即可,今日可巧,琮親王殿下竟進宮來了,陛下便讓雜家過來傳五殿下去文德殿,先與親王殿下見上一面,爾後再一併去慈清宮。」
田澤聽是琮親王主動進宮來了,愣了一下。
這些年他一直住在金陵,程昶失蹤兩回,雲浠滿世界地找他,他也曾幫忙。
他知道琮親王著惱昭元帝,自程昶消失在皇城司後,琮親王一直稱病在府,便是有回昭元帝親自登門,也推拒不見。
眼下程昶平安回宮,兩兄弟的關係雖有緩和,但琮親王主動進宮,這還是年來頭一回。
但田澤沒多說什麼,低低應了聲「是」,由吳峁引著往文德殿去了。
琮親王年輕時俊美無儔,而今盛年已過,雙鬢微霜,依然風姿翩翩,田澤見過他,坐下來陪著他與昭元帝說了一會兒話,見日色將收,便一起去往慈清宮。
今日是家宴,慈清宮裡早已備好晚膳,但程昶與陵王都沒來,只有鄆王與小皇子過來了。
宛嬪的身份到底見不得光,田澤如今記在彤冊上一名早逝的妃嬪名下,仍名程旭,玉牒上更是寫在故皇后名下,說是自小由故皇后親自教養,給了他一個嫡皇子的體面身份。
是以一頓家宴吃下來,過往前塵提不得,皇權更迭之際,明日將來更提不得。
天家人的秘辛太多,骨血親情在愈演愈烈的廝殺中漸漸剝離,沾血沾得太多的兩個人來都不來,無關緊要的話頭說起來,跟不施粉墨就登台唱戲似的,寡淡極了,連玉盤裡的珍饈也沒了滋味。
太皇太后懨懨的,沒動幾下玉箸,便說饜足了。
餘下眾人只好也停了箸。
昭元帝與琮親王一起把太皇太后送回了寢宮,沿著月下小逕往前宮走去。
行到岔路口,琮親王向昭元帝一揖,請辭道:「陛下,天晚了,臣弟禮部還有要事,先一步告退。」
昭元帝看他一眼,淡淡笑了笑:「去吧。」
待琮親王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口,昭元帝長長一嘆:「平修也要與朕漸行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