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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你早已經無路可走,現在不是你挑的時候。」

    周才英聽程昶說完,半晌,戰戰兢兢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可以,他恨不能立刻就逃到天涯海角,再不要與眼前這個貌如天人心似修羅的人打交道。

    但他也知道,三公子說他能要了他的命,他做得到。

    畢竟皇城司那把害他的火,他也有份。

    「當初,讓我利用陛下與宛嬪的事,把你誘去皇城司的人是柴屏,我自始至終,從未與陵王殿下打過正面交道。所以,即使我出面幫你作證,讓柴屏落獄容易,但你想藉此扳倒陵王,不可能的。」

    「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程昶見周才英言辭間已有鬆動,站起身,說道。

    「我還有一個要求。」

    「說。」

    「我想……我想先回周府看看。」

    不遠處傳來馬蹄聲,程昶本以為是衛玠終於帶著人到了,定眼一看,原來卻是衛玠身旁的親信,皇城司武衛長羅伏。

    羅伏一見程昶與雲浠,帶著人下馬來拜見,然後道:「昨日夜裡,殿下在揚州的消息一傳來金陵,陵王殿下便以重議去年皇城司走水案為由,把衛大人請走了。衛大人走前留了個口信,說倘揚州那邊傳消息,下官等只管按殿下您的吩咐行事。因此先時田校尉趕來皇城司,下官等已以抓捕竊賊為由,去城東周府附近巡視了。」

    衛玠堂堂皇城司三品指揮使,卻能被陵王一句話絆住?

    看來陵王現如今雖非儲君,在宮中的地位,也如儲君一般了。

    程昶聽了羅伏的話,倒也沒說什麼,想起周才英適才提的要求,只道:「去周家。」

    五更時分,原該黑燈瞎火的街巷此刻燈火通明。

    周府的府門敞開著,周洪光正負著手,在門檐下來回徘徊。

    周才英走近,猶豫須臾,喚了聲:「父親。」

    周洪光步子一頓,瞧見周才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走上前,作勢就要打,可又似乎是不忍心,手舉在半空將落不落,半晌收回,重重一嘆,斥道:「這深更半夜的,你去哪兒野去了!」

    周才英不敢說實話,支吾著尋了個藉口掩了過去,問:「父親,咱們家這是……怎麼了?」

    「昨晚家裡進了幾個賊人。」

    「賊人?」

    周洪光「嗯」一聲:「也不知是什麼人,如此大膽,竟闖到正院。幸虧皇城司的禁衛在附近追捕盜匪,否則你母親的命險些沒了。」

    「母親?」周才英一愣,急道,「母親她眼下可還好?」

    「還好。只是受了些驚嚇。」周洪光一嘆,「那些賊人膽大妄為,雖沒能傷著你母親,家中卻死了幾個廝役。」

    他看著周才英,見他一時失神,問:「五哥兒,你怎麼了?」

    周才英搖了搖頭,神色黯下來:「沒……沒什麼。」

    周洪光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以為他是在心憂程昶回京一事,便勸道:「三公子以往縱然有些不成體統,但這一二年下來,已很成氣候。你與他兒時雖有齟齬,這些年過去,或許早在他心中消淡了。他天亮到金陵,你身為鴻臚寺少卿,只管好好相迎,旁的不必多想。」

    說著,一看天色,「還能歇半個時辰,快去睡。省得待會兒到了陛下跟前,沒精打采的樣子。」

    周才英聽著父親慈愛關切的話語,想著自己今夜出逃,險些給家中遭來橫禍,直要落下淚來。

    半晌,他低垂著眼帘搖頭,說:「不歇了,兒子還有些差事在身,先去府衙了。」

    離開周府,繞到鄰近一條街巷,在一間茶肆的方桌前站定。

    程昶坐在桌前,看著周才英,涼聲問:「看清了嗎?」

    看清了。

    陵王……果然派了殺手對周府的人動手。

    如果不是皇城司的禁衛先一步趕到,母親恐怕已命喪那些賊人之手了。

    周才英沉默半晌,問:「你,想要我怎麼做?」

    程昶吩咐一旁的羅伏:「把準備好的匕首和白絹給他。」

    「是。」羅伏應道。

    隨即在周才英面前鋪開白絹,拿茶壺鎮好。

    程昶掃了眼桌上的匕首,淡聲道:「把柴屏是怎麼讓你誘我去皇城司的,當日在內外衙通道內究竟發生了什麼,寫成血書,待會兒親自呈到御前。」

    「血書?」

    「怎麼?你不願?」

    「不……沒有。」周才英道。

    他拾起桌上的匕首,匕刃的鋒芒在這涼夜中寒亮如雪,隨即在指腹狠狠一划。

    鮮紅的血珠子滾落而出,周才英忍著痛,一筆一划地在白絹上書寫起來。

    程昶默不作聲地看他寫了幾行,站起身,步去街口風聲勁處。

    春夜很涼,站在街口,饒是寒風侵骨,程昶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一年前皇城司的大火仿佛落了一簇在他心底,他此前尚未見到柴屏的時候還好些,昨日在長琿山上一看到他,心頭烈火騰然而起。

    被人追殺至落崖、被人鎖在火海的種種重新浮於眼前,歷久彌新,終於釀成滔天恨意,在他心中翻湧不熄。

    程昶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明明在那場大火前,他雖執著於為自己討回公道,尚將一切看得寡淡的。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說服自己平復下來,然後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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