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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下午那會兒,昶兒去御史台了, 這事你知道麼?」昭元帝似想起什麼,問道。
琮親王點頭, 說知道。
「他如今是越來越有樣子了, 早上才回京,下午就去了衙門。聽說還著人去刑部打了招呼, 明日一早要親自提審羅復尤家的那個四姑娘, 羅, 羅,羅什麼來著?」
「羅姝。」琮親王道。
「對,提審羅姝。」
昭元帝笑著道,「他還問雲舒廣的案子查得怎麼樣了, 說是想要看卷宗,嚇得吳歧、石逸春幾個老不休都來請示朕。」
吳歧與石逸春分別是御史大夫與大理寺卿。
程昶失蹤後,大理寺當即就查到了白雲寺清風院,從裡頭揪出了當年雲舒廣的兩個部下,得知三公子是為了追查忠勇侯的冤情才不見的,便把三公子的失蹤與忠勇侯府的案子並在一塊兒追查,眼下程昶找著了,失蹤案銷了,可忠勇侯府的「冤情」還尚未有定論呢。
「朕能說什麼?朕自然是准了。從前昶兒胡鬧慣了,成日裡不務正業,如今他好歹求上進了,知道為朝廷分憂,為朕分憂,他要問案,朕這個做叔父的,哪有不鼓勵的道理?你說是不是?」
當年塔格草原一役慘敗,累及太子身死,一直是昭元帝心頭的一根刺,而今昭元帝對此事的態度雖有所鬆動,願意為雲洛平反,但並不意味著他就想直面這樁案子。
那根刺在心裡扎得太久了,早已與血肉長在了一起,倘若要一下拔出來,必然要傷筋動骨。
昭元帝這一番話里掖著話,琮親王不是沒聽出來。
琮親王道:「皇兄說明嬰長大了,依臣弟看,他其實還是小兒心性。想來是被連著折騰了一番,心裡憋著一股氣,因此打算要徹查到底。皇兄暫且由著他去,等這股氣過去,他也就罷手了,回頭臣再開解開解他。」
「他要查,就查吧。」過了一會兒,昭元帝卻道,「你也不必多說他,朕瞧著,昶兒如今不像是個糊塗的,白雲寺這事,他受了大委屈,該他弄明白。」
「聖上,王爺殿下,仔細著檻兒。」
一時走到夾道盡頭,引路的內侍官出聲提醒。
邁過門檻兒打個彎兒,御花園就到了,亭台樓閣玉樹瓊花漸次入眼。
昭元帝漫不經心地瞧了一陣,忽然長長一嘆,說:「平修,我身子大不好了。」
平修是琮親王的小字。
琮親王聽得這一聲喟嘆,腳步驀地頓住。
九五之尊的身子狀況是天家頭一等的秘辛,太醫院請脈過後的診冊都是要擱在金閣里拿九龍鎖鎖起來的。更不敢在私下議,議多了,被有心人聽了去,就是意圖謀反。
昭元帝回頭看琮親王這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苦笑著道:「今早上太醫院來診脈,朕逼著他們說實話,結果呢,一個一個嚇得趴在地上,跟沒脊梁骨似的,說若仔細將養,不勞心,不費神,興許還有個五載七載,若不這樣,大約就只剩一兩年光景了。可朕是皇帝,怎麼能不勞心費神?朕想著,一兩年,想必是快得很了。」
琮親王拱手,溫聲道:「皇兄是真龍天子,眼下的不好,想必只是一時不好,等來年開春,氣候回暖了,必定會身康體健的。」
昭元帝曬笑一聲:「你我是一路走過來的,到如今,你也開始拿這些沒筋骨的話來打發朕了?」
他將笑容收了,望著不遠處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說道:「所以今日下午,朕傳了衛玠,讓他帶著皇城司(注)的人,仔細去查雲舒廣的案子,查宣威的冤情、招遠的叛變,去查……太子的死因。」
琮親王聽了這話,面上雖無動於衷,心中卻不由一震。
昔日太子身死的大悲大慟化為深宮殿宇上經年不散的一道霾,而今,他的皇兄,終於要從這道霾里走出來了嗎?
昭元帝道:「昶兒的公道,朕其實很想為他討,忠勇侯一府滿門忠烈,朕也想為他們昭雪。可朕是皇帝,朕的子嗣太少了,老三,老四,沒一個像話的,眼下到了這個緊要關頭,朕沒法子,只能先顧及江山,顧及朝綱,平修,你能明白朕嗎?」
說起來,這已是昭元帝第二回 提這話了。
琮親王點了點頭,說:「臣弟明白的。」
九五之尊的身子狀況雖是秘辛,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能漏出去個一二。太子身隕經年,儲位卻一直懸著,底下的皇子不起心思嗎?前些年朝廷里請立東宮的摺子不知上了多少,全被昭元帝壓了下去。而今到了這個關頭,眼看今上或許是要熬不住了,群臣都開始另謀出路,濟濟朝野上,純臣又能有幾人?
昭元帝不是不想查是誰要害程昶,動手動到天家人身上,實在太猖狂!
可是,能對天家人動手的,也只能是天家人了。
他若大費周章去查,必然會引得朝野動盪,若逼得急了,說不定還會起兵戈,激得群臣憤怨皇子逼宮。
昭元帝想,他若是春秋鼎盛之年倒也罷了,誰敢鬧,誰敢反,拖出去治罪就是,可他不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還余多少時日可活。倘他就此撒手人寰了,餘下這個爛攤子,又該由誰去收拾?
大綏是從前朝滿目瘡痍里接手的江山,歷經五帝勵精圖治,好不容易才開創的盛世。
打江山難,守太平更難。
儲位虛玄,皇帝時日無多,皇子無德,帝位無人可予,由此時日一久,必然會加劇黨爭,君臣離心離德,這是毀社稷根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