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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深秋了。」張大虎答,「九月末。」

    九月末……也就是說,已經過去兩月了。

    程昶點了點頭,他慣來愛惜自己的身體,怕自己受涼,重新把衣襟扣上,然而不經意間,有一物從他的寬大的袖口滑落出來。

    程昶定睛一看,竟是曾跟著他回二十一世紀的那枚平安符。

    這枚平安符,又跟著他回來了。

    他見怪不怪,穿好衣衫,拾起這枚平安符,一面在手裡摩挲著,一面將思緒理了一通,問:「你們怎麼找來這裡的?」

    孫海平與張大虎於是將四丫她爹一行人如何在白雲湖岸邊撿到他,如何帶他出海說了一通,末了道:「小的們怕那些禁軍們不盡心,去求雲校尉帶咱們來找小王您,雲校尉在清風院外的崖邊撿到小王爺您的平安符,說您八成是落了崖,帶著咱們一路沿著白雲湖岸找,一路找來東海漁村,直到昨天才找著您。」

    雲校尉。

    程昶手裡的動作一頓:「雲浠?」

    「可不就是她。」孫海平道,「小王爺,雲校尉這回為找您是真盡了心,雖然也不知是不是為了給朝廷立功,小的以後再也不說忠勇侯府的不是了。」

    程昶「嗯」了聲,他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那她現在人呢?」

    「您說誰?」孫海平納悶,隨即反應過來,「雲校尉?」

    張大虎道:「雲校尉今天一早被一個禁軍叫去縣衙了,說有什麼名錄要讓她過目。」

    程昶又「嗯」了聲,過了一會兒,又問:「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張大虎道,「小王爺,您有事找她?」

    不等程昶答,他就喚:「田泗、田泗!」

    田泗應聲進屋,一見程昶竟坐著,愕然道:「三公子,您、您、您醒了?」

    張大虎道:「小王爺問雲校尉什麼時候回來。」

    田泗看了看天色,正午早已過去,再多不久就該日落了,縣衙去此處也就大半日光景,於是道:「差不多,快——回來了。三公子,您找、找雲校尉,有事?」

    程昶沒說什麼,將手裡的平安符放入袖囊里,默坐在榻上,整個人十分安靜。

    他既不答,下頭的人哪裡敢多問,一時請了大夫過來,為程昶把了脈,又伺候他吃了些魚粥。

    程昶活動了一下胳膊,自覺沒有不適之感,想了想,便說要一個人出去走走。

    孫海平不敢攔,怕他受涼,只好為他找來一身遮風的披風。

    此刻日落,暮風四起,程昶出了屋,只見漁家分布零星,炊煙裊裊,不遠處就是海,連天一線。

    方至此時,程昶仍有些不真實感。

    一切恍如隔世,哪怕想起自己曾被追殺,亦覺得恍如隔世,仿佛曾經瀕臨絕境的三公子並不是他,而他只是一個不期然路過這塵世的過客

    兩處時空輪轉,乾坤顛倒,他回到千年前,連足下所履之地都像雲間。

    正這時,一聲駿馬嘶鳴喚回程昶的神智,他循聲望去,只見漁村村口,雲浠策馬回來,她在村口卸了馬,把它栓在木樁上,馬兒很有靈性,探過頭來蹭她的臉,她於是笑了,伸手撫了撫它的馬鬃。

    雲浠的校尉服分明是暗朱色的,然而她站在這灩瀲的殘陽下,迎風飛揚的衣衫忽然烈烈如火,一下撲入他的眼中。

    這一刻,程昶驀地想起他在千年後的二十一世紀,在電視劇里,在微博上,拼命尋找的紅衣身影。

    原來這身影竟在這裡。

    足下的黃沙終於化為實地,曠日持久的疏離感開始退潮,百骸里流淌的血液於是舒緩下來,仿佛是在規勸他,讓他慢慢放棄與這個人間天地,與宿命的對峙。

    程昶立在這殘陽暮風裡,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紅衣身影,直到她似有所覺,也別過臉來。

    第五七章

    四丫家本就不大, 前一夜在相鄰幾戶借幾間屋子,尚能容下來漁村尋人的官兵, 眼下琮親王府的三公子醒來的消息不脛而走, 臨近府衙的府尹當即帶上家眷與官差過來迎候,加上來東海漁村尋雲浠的禁軍, 整個丰南港人滿為患。

    府尹在漁村另找了間寬敞屋子,把程昶請去此處歇息,又讓隨行的大夫重新為程昶把脈。

    大夫與頭先那一位一樣說法, 都道是三公子脈象沉穩有力,身體康健,是吉人自有天相,又親去熬了碗藥湯,功效也與程昶白日裡吃的那一碗一般無二, 滋補養生, 凝神靜氣,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用藥更名貴些。

    大夫伺候程昶服藥的當口,府尹與幾位禁軍統領就侍立在一旁, 雲浠吊在人群最末。此刻已入夜了,她除了剛回丰南港時, 與程昶隔著一天一地的霞色遙遙行了個禮, 還未來得及與他說上話——她沒料到程昶今日就能醒來,當時她和府尹的人馬前後腳回來,瞧見程昶跟副畫似的立在魚戶炊煙間, 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過愣怔了片刻,便被府尹搶了先。

    雲浠看著程昶,他仍和從前一般模樣,眼下披衣倚在榻上,臉色與扶著藥碗的指尖都十分蒼白,或許是因為大夢方醒,他分外安靜,這樣的安靜不知覺間將他整個人籠在了一段朦朧里,比月色還要皎潔。

    大夫餵程昶吃完藥,府尹忙遞了碗茶上去,殷勤道:「陛下與琮親王殿下已派殿前司的人尋了三公子數月,早前太皇太后、王妃殿下心憂三公子您的安危,還各自大病過一場,眼下三公子非但劫後餘生,且還毫髮無損,真是天大的福氣與造化。等消息傳回金陵,主子們不知能有多高興。照理說三公子久病初愈,是該好生歇上一陣的,但下官擔心陛下與琮親王殿下等久了心急,不如明日清早就起行?終歸在路上慢慢走,不耽擱養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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