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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胳膊上的傷還在流血,袖囊早已在方才的拼殺中被劃破,不期然間,一枚事物從袖囊里落出來,程昶低眉一看,竟是雲浠在文殊菩薩廟為他求的那枚平安符。
平安符保平安。
他上輩子不大信這些,這輩子,果然還是不能信。
可是,他到底是來了這世上一遭,眼下要離開了,竟如初來時一般,兩袖空空,什麼也沒有了。
眼前這枚平安符忽然異常珍貴了起來。
畢竟是一份心意。
程昶想,他來這世上,疏離陌生,與人與事都隔了一段前生過往,只有這個姑娘,稍稍走近過一些,近到——發覺他或許並不是這世間人。
程昶想要去拾那枚平安符,把它帶在身邊,可還沒彎下腰,心臟忽然一跳。
這一跳猶如誰舉槌在心間重重一擂,幾乎是振聾發聵。
天地間忽然風聲大作,連視野都模糊起來,耳邊又浮響起方才的聲音。
「程三哥!」
「程昶!」
「程總。」
「要醒了嗎?能醒嗎?」
「快醒醒……」
他的大學寢室是四人間,四個室友都互相稱「哥」,沒有弟,他是老三,所以他們叫「程三哥」。
這是大綏,「程」是皇姓,整個金陵,幾乎沒人連名帶姓地喊他程昶。
至於程總,那是在公司里,同事對他的稱呼。
這些……只有二十一世紀的人會這麼叫他。
程昶循著聲音的來處,往身後看去,晚霞比方才更濃了,潑墨一般,灑了一天淒艷的血色。
程昶忘了自己是在哪本書上看過,在現世,有些人會把黃昏稱作逢魔時刻。
晝夜交替時分,陰陽晦明難辨,魑魅魍魎通通現形,妖魔大行其道,一切詭異的事也在此刻發生。
心臟又是擂鼓般地一跳。
這一回比方才更加震耳欲聾,帶著一陣攫人呼吸的鈍痛,連眼前的世界都搖搖欲墜。
程昶再忍不住,面向懸崖半跪而下,伸手捂住心口,就像他上輩子,心臟病發作時一般。
懸崖很高,下頭原本是一汪碧波蕩漾的湖水,他方才看到過。
可此刻他再朝下望去,湖水上的蒼蒼暮色竟慢慢化作一團濃霧,升騰而上,就像他在夢裡所見的一般。
而那一聲聲呼喊他的聲音,就是從這霧裡傳來。
程昶也說不清自己是瀕臨生死駭著了以至於出現幻覺,還是眼前的一切就如他所看到的一般。
視野已被迷霧遮了一半,他一手捂著胸口,一手——像是想要抓住唯一一點真實——仍是在地上摸索著雲浠送他的那枚平安符。
可是卻什麼都找不到。
眼前乾坤顛倒,世界天旋地轉,萬丈深淵淪為海市蜃樓,風聲退去後,殺手拔刀的聲音幾乎就在身後響起。
與此同時,一隻蝴蝶破開山下蒼茫的霧氣在他眼前掠過。
仿佛要引著他,走向唯一的生路。
程昶的心最後一次劇烈一跳,他再支撐不住,雙眼一閉,往前一栽,整個人失去重心,逕自往懸崖下跌去。
呼嘯的風聲自耳畔刮過,淒艷的殘陽在他下墜的身體上鑲上血一樣的金邊。
粉身碎骨的感覺來臨前,天地驟然黯下來。
第四七章
黎明將近, 天地漆黑一片,白雲寺一間淨室里, 一星燈火如豆。
外間還有奔促的、匆忙的腳步聲。
琮親王府的小王爺不見了, 跟著他的四個武衛全部慘死,眾人在山中搜尋了一夜, 幾乎把每個角落都翻遍了,可是小王爺依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眾人一時自危,這是天家祭祀的大節, 山中滿是宗親,禁衛遍布,竟然會發生這樣的血案。
然而與外頭的不安格格不入的是,淨室里坐著的人十分閒適,獨自弈著一盤棋, 眉梢眼底沒有絲毫憂色。
不多時, 只聞屋外叩門三聲, 有一身著黑衣斗篷的人推門而入,見了坐中人,摘下兜帽, 拜道:「殿下。」
正是前兩日在刑部囚牢里,與程昶打過照面的侍御史。
「怎麼樣了?」坐中人捻著一枚黑子, 不疾不徐地問。
「回殿下的話, 禁衛們又在山中找了一遍,仍是不見蹤影。琮親王急派人回宮,驚動了今上和太皇太后, 今上已命宣稚將軍親自帶著一千禁軍往白雲山來了,大約天亮就到。」
「竟然直接派了殿前司指揮使?」坐中人微微一詫,然後笑了笑,又問,「懸崖底下找了嗎?」
「已找過了。那懸崖很高,下頭是白雲湖,湖邊有淺岸,岸上全是碎石,這麼高落下去,摔在岸上即粉身碎骨,哪怕跌入湖中,也難保性命。人九成九是沒了,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找不到三公子的屍身。」
坐中人問:「崖壁上呢?」
「崖壁是陡壁,雖有橫木,但幾乎攔不住人,山中的禁衛與咱們的人已放燈看過了,沒什麼發現,等待會兒天亮了,再去找一找。」
「不過殿下放心,禁衛們並不知道三公子最後是摔落懸崖,眼下已撤去旁處搜尋了,那裡留守的都是咱們的人,若天亮有發現,一不做,二不休,用繩子吊人下去,推他一把就是。」
坐中人點點頭,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過了會兒,他笑道:「本王這個堂弟,真是奇了。聽說他出生那年,有相士為他批命,說他命薄,最多活到及冠之年,唯一續命的法子,就是顛倒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