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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3:07:26 作者: 沉筱之
程昶吐得直不起身,扶著門半伏在地,抬起一隻手來接茶。
他剛活過來,整隻手還是蒼白的,帶著死人冰冷的溫度,沒留神碰了小吏一下,小吏是個膽小的,再拿不穩茶盞,指尖一顫,茶盞順勢脫手,在程昶額稍一砸,茶水澆了他一臉,杯盞碎裂在地。
一院子的人又傻了。
茶水順著程昶的臉,一柱一柱往下淌,所過之處帶起一絲微紅,大約還有點兒燙。
程昶也有點懵。
小吏嚇得跌跪在地,不住地磕頭:「三公子饒命,三公子饒命——」
上回琮親王府擺宴,府里的廚子在糕餅里多擱了兩勺糖,程昶吃過後,二話不說,命人將這廚子拖出去亂棍打了一通。
這回……
眾人看著三公子額上的烏青,滿臉的茶水,這可比兩勺糖嚴重多了。
眾人又看了眼那個凶多吉少的小吏,覺得可憐,一時間都陪著他一起跪了。
張懷魯上前來,切切地問:「三公子,您沒傷著吧?大夫立馬就到,立馬就到。」
他的語氣藏著膽寒賠著小心。
程昶抬手抹了一把臉:「讓我緩緩。」
「是、是。」張懷魯又答,看了那小吏一眼,叱責,「你怎麼辦事的?一盞茶都倒不好麼?要不是看在你盡心盡力伺候的份兒上,本官這會子就要命人將你亂棍攆出衙門!」又對程昶說,「三公子,這小吏年輕,做事馬虎,但方才他是心憂您的安危,關懷太甚才失了手,本官今日就革了他,還望三公子放他一馬。」
程昶答:「不至於。」
院子裡的人又愣了,覺得自己沒聽明白。不至於什麼?不至於革職?
這時,早上請的大夫到了。
衙差另開了一間屋,兩名小廝將程昶扶起來,摻到椅子上,令大夫給他聞脈。
脈象沉穩有力,不像是剛死了一回。
大夫看了程昶一眼,問:「三公子,能否換一隻手?」
程昶換了一隻手。
另一隻手的脈象依然活泛喜人。
大夫站起身,朝程昶打揖:「恭喜三公子,賀喜三公子,公子死而復生,必有後福,必有後福!」
他嘴上說恭喜,眉頭聳拉著反倒有點先天下之憂而憂。
程昶更加茫然,不知該答一句什麼合適,同喜同喜?
一旁的雲浠問:「齊大夫,您可否再瞧仔細些?三公子在水裡溺了小半個時辰,莫要落下什麼病根才是。」
程昶聽了這話,倒是多看了雲浠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一屋子人,像是只有她真正希望他能活著。
齊大夫又聞了一回脈,問:「三公子可還覺得哪裡不適?」
程昶仔細感受了一下,唔,吐得有點頭暈,瞧人有點重影兒:「好像餓了?」
屋中的人又呆了片刻。
三公子平日所用都是玉碟珍饈,衙門吃食粗陋,哪裡入得了他的尊口。
張懷魯道:「不如老夫差人陪三公子去醉香樓用些小點?」
其實程昶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已飄到小几上的酥餅上頭了,不知怎麼,眼前這位當官的竟沒準他吃。
成吧,他雖不知醉香樓是個什麼地方,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是該出去轉轉。
下頭的人捧來一身乾淨衣衫,張懷魯道:「三公子,您身上的衣裳是浸過水的,眼下雖幹了,到底沾了濕氣,恐會染疾,還是將衣裳換了再出去不遲。」又慌忙補充,「京兆府粗陋,但這身衣裳已是衙門內能找著最好的了,三公子若穿著不慣,回府後扔了即可,扔了即可。」
言罷,也不等程昶回答,領著一行人退出屋去,只留了兩名小廝為程昶更衣。
程昶平日都穿錦衣華袍,渾身上下五彩斑斕,招搖得很,今日換了一身素衫,整個人清落得如竹下仙人,一出門,當空一縷春暉正好灑下來,不知是不是日光太盛,一下子掠去他眉眼間的驕縱與跋扈,照出三分過往沒有的雅致,竟比從前更加風姿奪目。
院中一群人眼都看直了。
親娘咧,這張臉究竟怎麼長的?
死了一回居然更俊了。
第四章
張懷魯剛指了幾人陪程昶去醉香樓,一名小吏匆匆自前堂趕來:「張大人,工部的裴尚書與樞密院的羅大人過來了。」
裴尚書是裴闌的父親。
眼下塞北大捷,裴闌即將歸朝,聖上喜極,准允金陵百姓夾道相迎。禮部將迎候的章程擬下來,具體怎麼施行,還要落到京兆府這些衙門上頭。昨日張懷魯給裴府遞了帖,想徵詢尚書大人的意見,沒成想今日裴尚書竟屈尊親自過來了。
張懷魯道:「快、快隨本官去前堂恭迎裴大人與羅大人。」
提袍方走了兩步,又頓住步子,張懷魯似想起什麼,看了雲浠一眼。
雲浠是裴闌未過門的正妻,如今裴闌回京,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二人的親事勢必要提上議程。
按說今日裴尚書過來,是該帶著雲浠去見一見未來的公公喜上添喜的,可是,如今的忠勇侯府敗落得不成樣子,聽說連家財都所剩無幾,雲浠這位侯府小姐也從昔日的蚌中珠變成肉中刺,裴尚書想不想見到她還兩說,極可能見到了更難堪。
倒是要想個法子將她支開才是。
「雲捕快,」張懷魯道,「本官去前堂迎見尚書大人與羅大人,今日便由你陪三公子去醉香樓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