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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2:59:41 作者: 寒月靜
    「王府後院的柿子樹結果了,再過幾個月就能熟透,你以前總愛爬上圍牆偷摘我家的果,被我抓個正著還不承認……」

    「阿妤,我好想你。」

    有時顧晏什麼也沒說,只是一遍又一遍撫摸她冰冷僵硬的臉,眼淚不小心落到她身上,趕緊手忙腳亂地去擦……

    他是那樣悲傷,那樣痛苦。

    陸思妤好想醒過來,告訴顧晏放下吧,別在死人身上浪費時間,他值得最好的,他應該擁有幸福。

    可是她不能。

    她的魂魄被困在冰棺里,親眼看著顧晏一天比一天頹廢,一天勝一天消沉。

    直到有一日,醉酒的顧晏跌跌撞撞地闖進墓室,手裡拿著把鋒利的寶劍。

    「阿妤,我來陪你了。」

    他笑著,把劍刺入胸膛,一寸寸推進,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不要!

    陸思妤拼命吶喊,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殘留的微弱意識仿佛隨著顧晏的死亡宣告終結,撕扯著從身體剝離。

    向上、向上、向上。

    然後急劇下降,落在似雲朵般柔軟的物什上。

    *

    最先產生的感覺是疼。

    全身骨頭像被車輪碾過一樣,酸疼難忍。

    「醒啦!醒啦!快去告訴夫人,小姐醒啦!」

    這聲音……是阿念?

    入目是輕粉色的帳幔,空氣中飄散著她最喜歡的白芷香。

    陸思妤茫然地注視著床頂,不理解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小姐,您感覺如何?頭可還疼?」

    陸思妤努力撐起上半身,阿念見狀趕緊上前扶她。

    「阿念……這是在哪……我不是死了嗎?」

    「呸呸呸!小姐福大命大,從閣樓上摔下來磕破了腦袋,但府醫說靜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性命並無大礙。」

    阿念這麼說,陸思妤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胳膊手腕都纏滿了繃帶,後腦勺傳來一陣刺痛,她伸手去碰——

    「嘶——」

    「別碰別碰!」阿念拉下她的手,「傷口剛結痂……哎呀!又裂開了!」

    阿念急急忙忙地幫她重新上藥換繃帶,陸思妤任她擺弄,目光環視著室內的布景——

    寬敞的房間用屏風分隔成兩半,左邊是寢室,右邊是起居室。

    床鋪斜對角是紅木梳妝檯,上頭擺著面價值非凡的菱花銅鏡,從陸思妤的角度剛好能看見反射出來的自己的臉,那是張略帶點嬰兒肥的少女的臉。

    這分明是她的閨房。

    難道說……

    她猛地抓住阿念的手:「阿念,現在是哪一年?」

    「哪、哪一年……嘉寧二十七年啊,小姐你怎麼了,別嚇我呀……」

    嘉寧二十七年。

    陸思妤默默計算著。

    太子顧恆還沒登基,她十五歲,顧晏十八歲。

    她回來了。

    回到了出嫁前,回到了定遠侯府還沒滅亡的時候。

    這個認知讓她激動不已,正欲問得詳細些,門口突然響起一道溫柔的女聲。

    「阿妤醒了?」

    陸思妤怔怔地看著逐漸走近的婦人,眼圈慢慢紅了。

    「阿娘……」

    「昏迷這麼久,總算醒了。」

    許氏坐在床緣,撫上女兒毫無血色的臉蛋:「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可把我嚇壞了。」

    「對不起,阿娘,對不起。」

    陸思妤撲進許氏的懷裡,嗅著母親身上淡淡的芳香,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這是怎麼啦?」

    許氏驚訝地望向阿念,後者也同樣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的頭,意思是陸思妤或許是腦袋出了問題。

    「阿娘,我做了個噩夢,很可怕很可怕的噩夢。」

    陸思妤把臉埋在許氏的胸口,一邊抽泣一邊說:「夢裡你、爹爹、哥哥和陸思齊都離開我了,定遠侯府也沒了……」

    許氏知道她是魘著了,愛憐地輕拍她的背:「乖囡囡,別怕,夢都是反的,阿娘不是在這嘛,侯府也好好的呢。」

    囡囡是她的乳名,長大以後母親已經很少這麼叫她了,大概是看她哭得實在傷心,所以像幼時哄她那樣,輕聲細語地說「囡囡乖」「囡囡別怕,阿娘在。」

    「對,夢都是反的。」

    陸思妤吸了吸鼻子,揚起臉。

    她回來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上天既然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就必須保護好家人,不讓定遠侯府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爹爹他們呢?」

    醒來這麼久都沒看到父兄,陸思妤頓時不安起來。

    「你忘啦?西南流寇入境,你爹他們奉命去圍剿,現在正在回京的路上。」

    許氏颳了刮女兒的鼻子:「接到你墜樓的消息,他們擔心壞了,原本一個月的路程硬生生縮短成半月,約摸還有五、六天就能抵達盛京了。」

    「這樣啊……」

    陸思妤鬆了口氣。

    她想起來了,十五歲那年她追著蘇言卿去參加詩會,不慎從閣樓墜下。同年秋天,父親和兄長們南下除寇大獲全勝,聽說她受傷,一路上快馬加鞭,趕在年關前回來了。

    如今是嘉寧二十七年,不是榮徽三年,所有人都還活著。

    看著母親滿臉擔心,又想起此刻正匆匆趕路的父兄,愧疚感排山倒海般地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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