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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2:41:30 作者: 青山白白
「呵!你不必想太多,方才我只是怕那些閒言碎語擾了桑桑的清淨罷了。」
「還有,什麼叫『上不得台面的廚子』和『念在是桑桑的阿耶』?」
裴卿卿像是被戳中逆鱗一般,冷聲道:「我夫君有名有姓,姓孟名知味,與我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平日裡也是堂堂正正憑本事吃飯,煩請心懷百姓的葉相放尊重些!」
聞言,葉懷信面色陡然沉了下去,再也裝不了什麼淡定,斥道:「放肆!你怎麼和為父說話呢?」
「什麼兩情相悅?我看你就是被皇太后的那些『自由相戀』的歪理邪說給帶歪了。他孟知味一個庶民,不思進取、身無功名,家中亦無恆產,哪裡與你相配!」
「如今我念在他照料你與桑娘的份上,容忍他一些,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聽著這些二十年就聽過的老話,裴卿卿厲聲回道:「葉相莫不是忘了,當年你也不過是一名家境貧寒的鄉貢舉人。縱使是少年進士,與身為工部侍郎獨女、身後家產數以萬計的阿娘也不怎麼相配!」
「阿翁原本已經擬定了人選,當年若不是阿娘聽了你的甜言蜜語,一心一意要嫁給你,那也輪不到你來做工部侍郎的女婿。」
「你當年借著裴家的東風,官路自此順遂。如今成了尚書左僕射,便忘了原本的出身了?」
說得越多,裴卿卿的面色就更冷。
「我夫君是身無功名,比不得你葉相光鮮,但他知冷知熱,事事皆以我們母女為先,從不讓外人欺負到我和桑桑頭上。」
「遑論他比起堂堂葉相,更是一個說得出做得到的大丈夫!當年我夫君承諾,『哪怕只得一女,也會珍之愛之,絕不會如那些俗人一般看重子嗣』。」
「我夫君能遵守承諾,而你葉相做不到。光憑這一點,他就已經勝過你千倍萬倍!」
葉懷信神色一凝,下意識急聲反駁:「當年子嗣之事,是我與你阿娘商量後,一併點頭,哪來的違背承諾之說……」
聞言,裴卿卿的眼神裡帶上鄙夷,嘲諷道:「別以為我彼時年歲小,就記不清事情。」
「葉相還是九品校書郎時,也曾在桂花樹下,與阿娘這般發過誓,說『阿泠能做裴家獨女,卿卿也能做葉家獨女』。」
「然而之後呢?因為外界的閒言碎語,因為葉家那群畜生的壓迫,因為你葉修年自己對子嗣的渴望……阿娘一腔深情,自然於心不忍你日日苦惱,便自己主動鬆口,最後死於生產。」
裴卿卿忽而笑了,笑得極為放肆,笑到上氣不接下氣:「天吶,我以為你記得,所以這些年多少給你留了些臉面,沒把這事捅到阿翁、昭寧和阿簡他們那兒。」
「原來,葉相自己都忘了當年說過什麼?」
她忽而止住笑,猛地抬頭,銳利到像是淬了毒的目光緊緊盯住葉懷信,一字一頓道:「阿娘不是死於生產,是死於世俗的眼光,是死於葉家親族的貪婪和逼迫,是死於我的猶豫和膽小……」
「更是死於你葉懷信的懦弱!」
「我們都是罪人,一輩子都得活在罪惡感里。憑什麼你能裝作無事發生,將一切過錯都推給旁人後,獨獨留下一腔所謂的深情,演上一出故劍情深?」
這些話,就像一支支銳不可當的利箭,於剎那間攻破了葉懷信這麼多年來苦心織就的自欺欺人。
大名鼎鼎的葉相終於失去了最後的從容,面上青白交加:「葉卿卿,你放肆!」
而裴卿卿半步不退:「我姓裴,不姓葉!」
太久了,實在是太久沒有人敢這般態度與葉懷信說話。
那種兇猛到兩敗俱傷的架勢,那種一針見血到將他刺傷的言語……
這世上,只有卿娘知道怎樣才能讓他難受,怎樣才能撕破他面上那層偽裝。
葉懷信氣得渾身發顫,指向裴卿卿的手抖個不停,而裴卿卿緩緩站直身子,冷漠地抿唇,用喘氣來平復呼吸。
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屋內寂靜無聲。
良久,葉懷信手扶著窗沿,咬牙道:「既然相看兩厭,你今日為何要來國子監,怕我為難桑娘?」
裴卿卿微微抬起下巴:「此乃其一。」
「其二,是時隔多年來給葉相提個醒。你我的罪都沒贖完,誰都別想裝作無事發生。」
「其三,也是來打消你那些自以為是的念頭。煩請葉相記清楚一些,我姓裴,而桑桑姓孟,都與你葉相公沒有半分關係,別想著打桑桑的主意。」
裴卿卿冷漠地勾了下唇角,拍著雙臂上不存在的灰塵:「讓我猜猜,她是不是也被你說過『上不得台面』或者『拋頭露面』?」
「先不提你沒資格管教我的女兒,就說這陳腐到讓人噁心的念頭,葉相也該好好反省了。活了這麼大歲數,你竟然還比不上我那未來女婿為人通透。」
「於公,謝家小子真真切切心懷百姓,哪怕觸犯一堆人的骯髒利益,哪怕與你們這些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對上,也敢用各種法子推行承包、推翻捉錢。於私,他真情實意地支持桑桑,不僅不會對桑桑的吃食生意指手畫腳,還會儘可能地去幫她。」
末了,裴卿卿忽而想起方才在食堂看見的那些故人,於是眼中一黯,鼻子也有些酸,啞聲開口。
「如果阿娘當年能有我和桑桑挑夫婿的眼光,想來眼下還活得好好的。她能親眼瞧見桑桑如何將食堂弄得熱熱鬧鬧,也能成為所有人眼裡最慈祥、最隨和的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