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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2:41:30 作者: 青山白白
「時日一久,誰還能記得我阿娘和阿弟是怎麼死的?」
十五歲的年輕女郎踉踉蹌蹌站起身,擺手拒了好友的攙扶,望向窗外熱熱鬧鬧的長街。
「葉簡過繼一事,便是我的手中快刀。先把葉懷信捅穿,再把葉家那些玩意的痴心妄想砍個七零八碎,摔在塵土裡,拿腳狠狠碾上去。」
「我要將這根刺狠狠扎透!」
「我要它時時刻刻都在發疼,要傷口永遠都在潰爛,要讓所有罪人都痛苦不堪、不得解脫!」
末了,方才還發狠的女郎,陡然落寞。
良久,她忽而垂下頭,嗓音發啞。
「昭寧,我想阿娘了。」
「可我……我怎麼都快記不得阿娘長什麼模樣了呢?」
那般銳利到能在人心頭割出深痕的怨恨與痛苦啊,穿過了二十餘年的歲月,藉由當年在場相陪的友人之口,最終悉數落在了後輩耳中。
孟桑倏地合上雙眼,淚水奔涌而出。
昭寧長公主站起身,將孟桑摟到懷中,緩聲道:「讓葉簡過繼一事,是卿娘一力主張的。」
「葉相得知此事,與卿娘大吵一架,不歡而散。他們究竟說了什麼,卿娘未曾說與我聽。我只曉得葉相回去後大病一場,最後聽到的消息,是『葉相默許了此事,但暫且不更改族譜』。」
得償所願的葉卿卿,光明正大地派人去關內道,敲鑼打鼓,挨家挨戶、逐街逐巷地大聲宣告——長安葉家的家財,就算拱手給一個身上沒流著葉家血脈的六歲小兒,也不會分給這兒的葉家人一文錢、一株草、一根木頭。
看孟桑的神色緩下許多,昭寧長公主坐了回去,拉過孟桑的手,笑道:「而如今的刑部葉侍郎,少時是一位很有趣的小郎君。他極為佩服卿娘,總是乖乖地跟在我們後頭,甩都甩不掉。」
「每每有人嘲諷卿娘是為太過張揚放肆的女郎,一直默默不開口的乖巧小郎君就會猛地撞過去,憋紅了臉也要將那人罵個狗血淋頭。」
「卿娘離開長安前與我提過一句,說是已讓葉相將葉簡正兒八經過繼到膝下,免得葉簡入朝為官後遭人口舌。」
「這些年來,葉簡每隔幾月便會來我府上,詢問可有卿娘的音訊,雷打不動。他也是這長安城裡,極少數一直惦念你阿娘的人之一。」
孟桑也不知為何,陡然鬆了口氣。
倘若葉侍郎是那些可恨親戚的血脈,那她日後再見阿柏,雖不至於遷怒七歲孩童,但總覺渾身不自在。
還好,還好……
說了大半天,諸多往事傾倒了個乾乾淨淨。
禪房外,風過林梢,引出簌簌聲響。其中幾縷山風擦過窗沿,吹動孟桑鬢邊一抹碎發,仿若是已逝去的故人在低聲細語,又像是在溫柔地觸碰了一下後輩。
昭寧長公主慈愛地望著孟桑,軟下聲音:「桑桑,尋你耶娘的事有姨母。沒了後顧之憂,如今你還想回葉家嗎?」
聞言,孟桑抿唇,最終堅定地搖頭。
「我阿娘不會想瞧見我回葉家,所以我不想認親。」
她躊躇:「只是麻煩姨母尋人,必然要耗大量銀錢人力,我會竭力……」
話音未落,昭寧長公主笑了:「先不提我和卿娘的過命交情,單要是認真說起來,其實姨母也無須出什麼銀錢。」
她頗為神秘地朝著孟桑招手。
孟桑不解,湊上前去,聽見對方故意壓低了聲音。
「你阿娘離開長安時,只取了些銀錢帶走,將其餘所有裴家產業、銀錢、宅子都扔給了我。」
昭寧長公主輕點自己的下巴,笑道:「讓姨母算算……經了二十多年,原本就無比豐厚的裴家家產,到如今怎麼也夠買下一整個東市的鋪子罷?」
「應當還能再加上三四間樂遊原的宅子,或是終南山下的一二座別業?」
從未見過這麼多銀錢的孟桑,當即傻眼了。
這處供貴客休憩的小院處於淨光寺最高處,面朝南邊。
昭寧長公主忽而見了故人之女,又聽聞好友生死不知的事,大喜大悲,與孟桑、謝青章一道用過吃食後,便有些疲累。
眼下,謝青章立於院中,聽見屋門被拉開的動靜,自然而然地望去。
只見孟桑換了一身乾淨的胡服,髮髻也重新紮過,瞧上去精神極了。
昭寧長公主打著哈欠,親自牽著人出來,惋惜道:「這回是太著急了些,姨母尋不來更貼身的衣裳,桑桑你先將就一番,下回姨母領著你去好好裁幾身新衣。」
孟桑莞爾一笑:「這胡服也不算大很多,穿著正舒坦呢。」
原本也不用再換衣裳,只是昭寧長公主覺著將孟桑的右肩哭濕了,於是默不作聲暗示靜琴去找府中僕役,讓他們快馬加鞭回長安城中購置兩套尺寸差不多的成品衣裳。
方才孟桑對著一套衫裙、一套胡服,果斷選了後者,還惹得昭寧長公主笑嘆「不愧是卿娘的女兒」。
「章兒,你陪著桑桑四處轉轉,」昭寧長公主瞥了一眼身姿如松的謝青章,「阿娘小憩一會兒,隨後再回長安。」
她又拍了拍孟桑的手背:「去吧,這渾小子若是敢怠慢了你,儘管來尋姨母替你出氣。」
聞言,孟桑露出一個得體的笑。而謝青章面朝這處,矜持地勾了下唇角。
兩人互視一眼,告別了睏倦的昭寧長公主,一併往院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