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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1:46:01 作者: 明月卿酒
    「子寧……」

    空蕩蕩的宮殿不知何時又燃上了昭和皇后最喜歡的香料,那是一種極為清冷的梅香,盛開在寒冬凌雪之間的紅梅,帶著刺骨的寒氣。

    屋內生起了地龍,攜帶來一絲暖意,景順帝掌心拂過不含一絲褶皺的坐榻,桌案上還擺著一本《詩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景順帝念著上面的詩句,閉了閉眼,語調輕緩重複道:「如三月兮……」

    鏤空窗外大雪茫茫,長樂宮內四下靜謐,迴蕩著帝王的嗓音。

    「昭和皇后……去了多久了?」

    康德祿站在一旁低眉回道:「三年又兩個月十四天八個時辰。」

    景順帝低低地又重複了一下,「這有多少個三月兮?」

    康德祿笑而不語。

    景順帝起身,對面立著一隻紫檀楠木白鶴屏風,上面一針一線都是昭和皇后親手繡制,如今那些絲線都有些舊了,看著還有些斷線,他指尖拂過白鶴頭顱,突然低低地笑出聲。

    「這點紅色還是緒兒小時候頑皮拿硃筆畫上去的,朕氣得罰他抄了三遍書。」

    康德祿繼續笑而不語。

    寢殿床榻的帷幔上還掛著一紅一綠兩隻香囊,香囊是昭和皇后繡的,裡面的藥材香粉是蕭則緒配的,到現在依然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一旁的小太監拽了拽康德祿的衣袍,壓低聲音道:「乾爹,陛下這是怎麼了?想念先皇后嗎?」

    康德祿司空見慣道:「心血來潮罷了。」

    「啊?」

    小太監不解。

    康德祿拽著他守在了門口,看著裡面的帝王睹物思人,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還小,不明白,這男人都是這樣,昭和皇后在時陛下偏寵麗妃和淑妃,帝後一年到頭見不上兩回,昭和皇后薨了,三天兩頭往這裡跑。」

    小太監又低聲道:「乾爹,兒子聽說昭和皇后薨是因為淑妃和陛下……」

    「噓!」康德祿嚇得急忙捂住小太監的嘴,幸好四下無人,他將人拉到角落裡一巴掌扇在小太監腦袋上,壓低聲音怒道:「不長嘴的東西,這是你能議論的嗎?」

    小太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連連道歉。「兒子知錯了。」

    景順帝在後宮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要走,康德祿撐著傘,「陛下,這天色還早,咱們到外面再轉上一圈吧。」

    「走吧。」

    大雪覆蓋了地磚,來來往往太監們還在不停地掃雪,稍等一會兒便會覆蓋上厚厚一層。

    正走著,不遠處急急忙忙跑來一個宮女,因為跑得太急直接呲溜一下摔倒在了地上,她顧不得疼痛匆匆爬起又朝景順帝來。

    「陛下,您快去看看我們娘娘吧,娘娘渾渾噩噩燒了好些日子,連個太醫都沒有。」

    她咚咚地在地上磕著頭,一下又一下地怪惹人心疼。

    康德祿見狀立馬攔在景順帝前怒斥道:「放肆!就憑你也敢攔聖駕,你家娘娘是什麼人?」

    那宮女低頭道:「我家娘娘是……麗妃娘娘。」

    「麗妃?」景順帝眉頭一挑。

    他忙著雪災的事,都快忘了麗妃這號人。

    「康德祿,擺駕永安宮。」

    瞧瞧這些宮羽殿堂的名字,起的多麼漂亮。

    長樂宮的主人談何長樂?

    長春宮的主人不見春意。

    永安宮的主人永遠不得安寧。

    永安宮內寒風瑟瑟,風雪呼嘯吹過,這裡許久無人踏足,以往門庭若市的宮殿如今孤零零的像是被世人遺棄。

    景順帝踏進院門的一刻便看到一白衣素淨女子跪坐在雪地里,面前火盆上燃著一絲嗆人的木炭,正燒著許多紙張。

    她面前跪在一個宮女,同樣是素淨一身白,正按著她的手腕阻止。

    「娘娘,別燒了,您寫了這麼久,怎麼能就這麼燒毀。」

    眼瞅著腳步聲踩在雪地上吱呀出聲,麗妃故意咳嗽了兩聲,臉色蒼白如紙,身子在寒風中微顫,映著整個人身形單薄,好似風一吹就走了。

    「暖香,放手,這些東西無非是看著惹人憂思罷了。」

    「這麼冷的天兒,怎麼不進屋,燒什麼呢?」

    背後突然傳來一道厚重的男聲,聲音淡淡似有暖意,帶著帝王的威嚴壓迫感。

    麗妃回過頭去,又掩唇輕咳兩聲,似是沒料到景順帝會來一般,撲騰跪倒在他面前,身子搖搖欲墜,如弱柳扶風。

    「妾身參見陛下,咳咳……」

    「不過是燒些平時練的字罷了。」

    那張臉粉黛未施,身形單薄,只一件素色白裙,唯有臉頰凍得有些紅,美得像畫裡的人似的,看著便惹人憐愛。

    景順帝越過她邁向火盆子處,隨後撿起一張未焚燒完的詩稿。

    「陛下莫看,不過是些兒女私情。」麗妃似乎不願意讓這人看到那些文字。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是柳永的詩。」

    「是……妾身自入冷宮以來,不求陛下諒解,但求上蒼垂憐能再見陛下一面,便是死了也心甘情願,但妾身知道這不過是妾身自己的痴心妄想,只能寫些詩詞以寄相思。」

    麗妃旁邊的宮女暖香抱著一大疊厚厚的詩稿撲騰跪過來,便開始哭訴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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