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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1:11:37 作者: 千山茶客
顧白嬰轉頭,看向蒲萄。
少年雙眸清澈,目光明亮又銳利,如他手中的銀色槍鋒,帶著凜冽的寒意,令蒲萄心中一滯。
他平靜開口:「你親眼看到她殘殺同門了?」
「我......」
「你說得這般信誓旦旦,我還以為你親眼看到了。既沒有看到便四處傳播,和那些長舌倀鬼有何區別?」
蒲萄到底是個小姑娘,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數落,還是自己心儀的少年,不由得眼圈一紅。
「我不相信別人的話,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顧白嬰一字一句道:「我比你們所有人,更明白她是什麼樣的人。」
風吹得銀河飄散,吹得火星飛舞,吹得他衣袍作響,髮帶飛舞,可少年的眼神,堅定勝於磐石。沒有人會懷疑他此刻對身後人的信任。
因為信任,所以即便知道她是魔族,還是毫無保留地將後背留給對方,擋在那姑娘身前。
蒲萄隱隱意識到了什麼:「你......」
顧白嬰卻不再搭理她,轉身朝簪星走去。
簪星被扶起來,方才被炙烤過的皮肉,已經慢慢開始恢復,雖恢復不到從前,到底比方才好了許多。她也逐漸有了些氣力,被熔鑄的骨頭慢慢開始重新凝聚,這滋味很痛苦,仿佛有人將她的四肢活生生打碎又重新溶捏。
顧白嬰的元魂在幫她修復剛剛被萬殺陣摧毀的身體。
只是,丹田處的那顆翠綠色的金丹,卻已經徹底消失了。
她成為了一個普通人。
顧白嬰抱著她,簪星身體軟綿綿的,她側過頭,終於看清楚了顧白嬰的臉,於是勉力地牽起嘴角,試圖朝顧白嬰露出一個笑容。
「別笑了,」顧白嬰忍了忍,終是輕聲道:「比哭還難看。」
「你怎麼來了?」她問。
「我若不來,你早見閻王了。」顧白嬰蹙眉盯著她:「你不是魔族嗎?既然費心上了姑逢山,怎麼連保命的底牌都沒有?先前試煉的時候不是總稱自己逢凶化吉,怎麼如今跟只病貓似的。你的秘寶怎麼不用?一個魔族混到如此地步,被揍得跟喪家犬一般,真是沒出息。」他嘴上說著數落的話,語氣卻很溫和。
「瀰瀰在哪?」
「在你身邊,沒死。」顧白嬰瞥一眼銀琅獅,胖貓原先雪白雪白的,也算憨態可掬,如今渾身焦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也不知能活多久。
簪星鬆了口氣,又想起了什麼,雙手在旁邊摸索:「簪子呢?」
顧白嬰撿起地上斷為兩截的簪子,塞到她手中。
簪子經過神火柱炙烤,仍舊翠色慾滴,如初生枝苗。天魂木是最好養魂的神木,用來當作盛放元魂的容器再好不過。
門冬說天魂木珍貴,財大氣粗如吟風宗,得了一根天魂木也只捨得用來做靈器。他比吟風宗的人還要暴殄天物,用了一根天魂木做裝飾的簪子,而比天魂木更珍貴的,是他的元魂。
普通修士的元魂珍貴,若真是分出一隙元魂,便當做隱藏的命門,恨不得挖地三尺藏得無人知曉。怎會像他一般做成髮簪點綴,送到旁人手中,招搖地戴在姑娘頭上。
寂寂山夜,涼風夜霜。
簪星握緊手中冰涼的髮簪,過了很久,慢慢地開口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魔族的?」
既然那根簪子能替她扛住萬殺陣的傷害,那麼送她晚星簪的顧白嬰,或許早就料到了如今這一幕。
「很早。」
很早?那是什麼時候,是他在生辰日出虹台將簪子插入她發間的時候,是在某個夜晚站在她院子柿子樹下徘徊踟躕的時候,他那些古怪的行徑,藏著心事的眼神,終於在這個時候,一一揭曉。
原來,在她自己糾結忐忑的時候,顧白嬰早就知道了。
早知如此,她該不那麼猶豫,早些對顧白嬰坦白的,好過如今將局面弄得亂七八糟。
簪星低下頭,似乎想笑一下,可最後,她聽見自己輕輕的聲音:「謝謝你。」
知曉自己是魔族,他沒有懷疑、厭惡、避之不及,反而一如既往地信任,從來壞脾氣不會等人的傢伙,也會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她開口。
「我早說過了,」顧白嬰平靜道:「你是我的師侄,就算你站在天下人的對立面,這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頓了頓,他繼續開口:「你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藏寶地白雪黑字立過字據的,我顧白嬰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簪星一怔,一瞬間,似乎回到了藏寶地的那個夜裡,外頭風大雪寒,山洞篝火融融,她扒拉著樹枝,在雪地里東倒西歪地寫下他的名字,近乎無賴地對他約定。
「約定不僅要留在雪上,更重要的是留在心裡。師叔,你要將我的話記在心上。」
他居然......真的記住了。
「其實我本就是個意外,」簪星慢慢開口:「我的存在是意外,出現在這裡也是個意外,不存在於天道中的人,遲早都會被抹殺,不論以何種方式。顧白嬰,為我如此,不值得。」
天道要致她於死地,顧白嬰一人抵擋不了。當初她為了改變既定命運,一步步努力向前走,卻更快地將自己送入死路。倘若這世上沒有自己,顧白嬰的琴蟲種子不會被人奪走,他會逐漸修復靈脈中的漏洞,仍是太焱派囂張輕狂的小師叔,那個天賦卓絕的俊俏少年,一生安平,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