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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頁

2023-09-19 01:11:37 作者: 千山茶客
    一瞬起,一瞬滅。

    煙火從來如此。

    簪星低頭看向眼前的人。

    銀罌半跪在地上,周圍圍繞的黑霧徹底散去,他被方才那一棍打中了胸口,吐出一大口血。火樹銀花的「碎片」將他鱗片灼傷,他看起來有些悽慘。

    「我師妹竟然這般厲害......」田芳芳目瞪口呆,喃喃道:「竟然一招就打敗了連我師叔都覺得難纏的鮫人......」

    顧白嬰看了他一眼,田芳芳便低下頭檢查自己的乾陽斧,假裝方才什麼話都沒說過。

    「......你倒是很厲害,是我看走了眼。」銀罌拭去唇邊血跡,淡淡道。

    「我知道你想為銀栗復仇,」簪星望著他:「可就算你要復仇,也要弄清楚自己該復仇的人是誰。無辜的少女並非當年害死銀栗之人,你又何必......」

    銀罌低低笑起來:「復仇?你未免太高看了我。」他的目光里涌動著瘋狂,「銀栗死了與我何干,他要找死,誰也攔不著。」

    簪星道:「是嗎?既然你不在意他,為何不肯離開西海,不是說,當年就打算離開此地?」

    銀罌一怔,抬起頭看向簪星:「你怎麼......」

    「我說過了,我見到了銀栗,」頓了頓,簪星道:「他也很想你。」

    四周安靜無聲。

    過了片刻,鮫人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晚了。」

    簪星問:「什麼晚了?」

    「鮫人應該生活在海里,而不是陸地。」銀栗的臉上,浮起一個古怪的笑容。

    簪星意識到了什麼,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遠處的蒲萄喊道:「不好,海水倒灌入城了!」

    離耳國的遠處,風聲咆哮,狂風掀起巨浪,溫柔平靜如藍寶石一般的西海,此刻如凶暴野獸狂奔而來。大地開始震盪起來,無數海鳥群自海平線盡頭飛起。

    「你幹了什麼?」簪星轉頭看向銀罌。

    鮫人笑起來,他一字一頓道:「我要把這裡變成西海,我要都洲以南,再也沒有一塊陸地!」

    簪星簡直和這瘋子無法交流。

    海水洶湧地朝著岸邊捲來,迫不及待地要吞噬掉離耳國的一切。皇陵里開始吵鬧起來,靠海邊的漁民尖叫聲遠遠地順著風飄到修士們的耳中。

    修士們可以想法子保全自己,可離耳國的所有百姓,難道就要在今夜一道葬送在海底?

    顧白嬰一槍抵住銀罌的喉嚨,怒道:「快點住手,不然我殺了你!」

    「你殺吧。」銀罌微微一笑。

    他已存了死志。

    就在這時,天地間傳來一聲嘆息。

    這嘆息聲也是溫柔的,像是捨不得責怪的無可奈何。緊接著,從空中盪出一層銀色的漣漪,漣漪擴大,又漸漸變成一道星河,朝著遠處的西海撫去。

    第一百一十章 緣滅(2)

    狂暴的浪頭在遇到這一道銀色漣漪時,戛然而止。

    「這是......」孟盈怔了怔。

    無數洶湧的潮水就在這溫柔的輕撫下平靜了下來,大地重新歸於沉寂。海鳥們不再四處亂飛,從簪星的身體裡,漸漸浮起一個銀色的影子。他微微往前走了兩步,從簪星的體內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纖細美貌的少年,生得格外妍麗,皮膚白皙得像是透明的玉色。他穿著離耳國皇宮的侍衛衣服,頭髮很長,垂至腰間,看起來如十六七歲的普通少年一般。

    但他有一雙漂亮的、西海顏色的眼睛。

    他和銀罌長得一模一樣,或許是因為沒有那些鱗片的緣故,看起來溫柔得多,還有幾分少年的稚氣。

    「銀栗?」銀罌驚呆了:「你還活著?」

    銀栗走到他面前,半跪下身,摸了摸他的頭,眸中似有歉意。

    「他只是一絲元神。」簪星道:「我從滅妖陣出來的時候,讓他的元神附在我體內,帶他一起出來。或許,你有話跟他說。」

    銀栗看著他,過了很久,他遲疑地開口:「銀罌,你過得好嗎?」

    銀罌低聲笑起來,鮫人的眼下似有白光划過,他的聲音平靜而冷漠:「當年我就告訴過你,你會後悔的。如今你後不後悔我不知道,可我後悔了,」他抬起頭,「早知如此,當年我就該殺了你,也好過落到如今下場。」

    這麼多年,他過的好嗎?銀罌想,他當然過得不好。縱然告訴過自己一萬次銀栗這個蠢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可當他看到漁民們對著海邊金身雕像吐唾沫的時候,當他看到皇陵白玉台階旁寫得滿滿當當的功德碑的時候,當他看到離珠公主在王宮裡,懷念她早逝的夫君目露憂傷的時候......

    誰還記得銀栗呢?

    只有他罷了。

    西海的海水一年四季都是暖的,他們從小到大生長在這裡,看漁民在清晨撒下捕魚的巨網,看海鳥飛過紅樹林,在蔚藍長空劃下輕盈的痕跡。這裡日出日落明明都是一樣,可他們看得樂此不疲。百年時間一瞬而過,只有西海永遠不變,銀罌想,鮫人的快樂也會永遠不變。

    直到有一日,一隻鮫人上了岸。

    於是命運變得陌生起來。

    其他的鮫人已經陸陸續續離開西海,往更南邊的地方游去。唯有他不肯,他在熟悉的地方,憤懣地、不甘心地游著,想像著有朝一日能再看到銀栗,他一定要把這個笨蛋罵得狗血淋頭。

    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原先的嬉戲歡鬧早已遠去,他獨自在日光下拖著影子孤獨地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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