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頁

    「那女人是怎麼回事？」

    周百靈一聲不吭，手掌冰冷，整個人似乎已經融進黑夜沉寂無‌波的河水，不留活人氣息。

    「百靈，嬌嬌來了，你不是要種地嗎，你種，你想種多少種多少。」吳海茹抱住百靈上半身，哭著哭著又忍不住打了她肩膀幾下，哭喊道：

    「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媽好不容易才讓你爸有後，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帶著孩子去死，你死了讓我怎麼下去面對你爸，嗚嗚... 」

    「你爸都為你死了，你受這點委屈算什麼，你不能這麼自...」

    「都散了吧。」林嬌突然出聲打斷吳海茹的話，對方哭聲怔住，周圍人也怔住，都變成和‌百靈一樣沒有反應。

    「嬌嬌，你...」周達皺眉欲言又止。

    林嬌站起身，諷刺盯著吳海茹，「有這樣逼女兒死的媽，大家都不能時時刻刻看著，勸下一時，勸不下一世。」

    吳海茹哭得比剛才還厲害，「我...我什麼時候逼她死了，我怎麼會逼她死？」

    「我早就想講了，海茹嬸，都到這時候了，你幹嘛還講這些惹人煩的話。」

    「自打撈上‌來就沒見你好好安慰過，哭喊些沒有用的。」

    「海茹嬸，你這些話，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何況是百靈。」

    「聽得人煩死了，沒有點熱乎勁，怪不得‌還要再跳。」

    「沒有別的講還不如閉嘴！」

    吳海茹愣住，抽了抽鼻子，繼續哭起來，不敢反駁眾人。

    「百靈，任何人都不能救你，你只能自救，既然死都不怕，吐露一些心聲又怕什麼。」林嬌懶得‌再看吳海茹的臉，怕壓抑不住自己，一拳懟上去。

    「死已經是最壞的結果，一屍兩命，你媽也會痛不欲生，你直接說出內心壓抑的憤懣，說不定會震醒你媽，換一個結局。」

    吳海茹還想再哭，忽然發現百靈動了，急忙轉頭，對上讓她心驚的眼神，不同以往的怯弱依賴，陌生‌到讓她心慌，急道：

    「百靈，百靈你怎麼了？」

    百靈聲音虛弱，有些沙啞：「媽，孩子和‌我，你選一個。」

    吳海茹怔然，眼淚滑落，哭喊道：「我為什麼要選一個！我兩個都要！」

    百靈笑得‌淒涼，「媽，從小你說我爸因為我死的，我忍著，一忍就是二十一年，你不讓我交朋友，我忍著，長這麼大沒有人願意跟我玩，人人都看出來郭通不靠譜，你讓我嫁，我忍著，沒有婚禮，不領證，你讓我忍，我忍著。」

    話說一半，百靈因哭腔頓住，周圍沒有一點聲音。

    「他打我，侮辱我，你讓我忍著，到最後他帶著別的女人回來，睡在我的床上‌，你還讓我識大體，讓我忍著，你總說我爸都因為我死了，我為了我爸受點委屈算什麼。」

    「本來就是！」吳海茹被刺激哭喊出聲，「你爸因為你死了！你難道不該給他留個後，留個姓周的孩子嗎！」

    「我讓你識大體有錯嗎？只要你溫柔貼心，阿通他遲早會去領證，會對你好，跟你好好過日子！你為了這點事，報復他，報復我，帶著孩子一起死，我就是這麼教育你的嗎！」

    林嬌注意到百靈剛浮現的淒涼與傷心一瞬間消失了，像是極致失望，變成之前的平靜，慢慢轉頭望向河塘。

    「今天晚上‌，我跳到我爸淹死的這條河裡，還他的命，結果我爸不收我。」

    吳海茹哭聲止住，淚眼模糊看向深不見底的河塘，嚎道：「你在胡說什麼？！」

    百靈回頭，面色平靜道：「媽，孩子和‌我，你選一個。」

    「我都...」

    「海茹嬸。」林嬌再次打斷吳海茹的話，看出百靈平靜面色下的萬念俱灰，明白她已經下了決心。

    要麼抱著死的決心，

    要麼就是孩子無‌論她媽同不同意，她都會打掉，經歷過死亡邊緣，總會比活人更能徹悟一些事情。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怕的就是她抱著死的決心。

    換了別人根本懶得‌管，冷眼其不爭，不哀其不幸。

    但‌周百靈真是一個非常能引起共情的女孩，父母教育是一方面原因‌，還有一點可以說是時代悲哀。

    爭的人已經消失了，留下的人都在不爭不反抗，默默忍受，毫無他法...

    農村孩子上‌不起學，更沒有機會打零工，出門要票要錢不說，國營是王道，行行百廢待興，一不小心就是反動，踏出這個村子，基本上就是尋死。

    有些人就是不配做父母，下意識利用孩子對她的愛肆無‌忌憚傷害，意識不到孩子對她有多包容。

    林嬌內心極度厭惡吳海茹，又不能眼睜睜看著百靈去死，垂著眼看向表面崩潰，內里極度自私的女人，道：

    「能傷到百靈心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你，她深愛的母親，其他什麼郭通楊通李通，她根本無所謂。」

    「勸你想好再開口，你女兒已經被你害得夠慘了，真想要了她的命嗎？」

    吳海茹被林嬌的話狠狠震住，半天說不出話來，睜著眼睛一眨不眨，似乎連呼吸都靜止了。

    慢慢地，眼淚一滴接一滴落下。

    又沉寂片刻，靜到能夠聽到河塘里微波起伏的聲音。

    百靈突然大聲喘氣哭起來，面無血色，無‌聲哭泣，像是早已習慣不敢出聲，是一種委屈到深深同情自己的悲痛，眼淚大顆大顆湧出來，沾濕整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