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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8:10:59 作者: Madaao
第三能源站則於六十年前最先被聯邦火速封閉。也是從那時起,狂血症患者大面積爆發了,傳言第三站周邊十三萬居民,無一人生還。
「在那邊活下來的孩子,是不可能擺脫殺戮的糾纏的。因為想要保命,他便要從練就本能的殺戮開始,已經和你我這種文明背景下的『人』相去甚遠。」
「他要變成鬼,才能活下去。」
這最後一句讓凌禹諾徹底放棄反駁。
但他總算明白為何他面對紅眼鬼時會產生莫名的心悸。即使對方從未真正傷害過他。
那種散發於獸性本能的求生欲望,不是他能夠抵禦或體會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寧願留在我這,也不肯尋人回家。但我不會將你趕走,或為賞金謝禮擅自幫你聯繫家裡。因為,這裡是容納一切,包括『污垢』的舜輝。這點還是他教我的,真的是讓我完全沒理由拒絕呢。」
婦人說著一笑,伸手輕輕撫過他頭頂。他亦明白對方口中的『他』是指誰。
「如果你願意把這當成你的家,那我們永遠歡迎你。不過你最先要感謝的還是他。他之前還跟我抱怨,有你在的話工作量都要翻倍增長了。」
凌禹諾一如既往地沉默。
但看著惡鬼安靜的睡顏,他居然萌生嚎啕大哭的衝動。
不可思議,半個月前的那個深夜他目睹了一場名為謀殺的悲劇,一滴淚沒流。
而今也並非出於謝意或被保護的感動。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明明沒有任何好處。」
他低頭喃喃,問著聽不見他聲音的人。
舜輝中與他相似境遇的孩子,或許沒有一個知道到底是誰在羊圈外面對滿山狼群,守著不堪一擊的柵欄。恐懼躲避都來不及,更提不上付與酬勞。
但若知曉了真相,對於雙手沾滿人血的惡鬼,他們也不一定會報以恩謝。
像剛才的老婦輕輕撥開惡鬼的髮絲,凌禹諾又小心為對方擦拭額前殘留的血漬,哽咽喟嘆。
「一定是因為······還期望著能變回人吧。」
覺得能保護得了身邊的人,就算是不認識的,不感興趣的,排擠、忌憚自己的,但只要做到了,仿佛就能短暫地和他們站在同一側,能被接納哪怕一秒。
今天之前,凌禹諾只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現在堆積胸口的幻痛則拽掉他自暴自棄的蒙眼布,提醒他,他的腳下還有比他更為不幸,卻仍固執地往上爬的人。
淚沿臉頰滑去的速度太快,他來不及別開臉,便注視著自己那滴淚降於對方眉心,順眼窩淌向下眼瞼。
看起來就像是惡鬼也落了淚。
觀望這幕,米蘭夫人著手收拾藥箱,嘴角微彎流露出欣慰笑意。
「經過這陣附近會太平很長一段時間,我趕著明早去送布匹,那我們的小小保鏢先生就麻煩你照顧了。誰讓他好像特別喜歡你。」
沉浸於情緒的凌禹諾突然不自在,目光閃躲著轉移話題。
「他的名字,是什麼?」
惡鬼,紅眼鬼,狂血瘋子,神經病。
在舜輝度過的幾天,他聽到的稱呼永遠都是這幾個。
米蘭夫人卻故作高深的搖搖頭,說道,「這自然要你親自問他,他再告訴你才行啊,交朋友不都是得自己來麼,哪能像生意一樣可以代理呢。你說是不是?」
凌禹諾無言以對,卻也認命。
目送老婦走遠後,他拼盡全力架起昏睡的人,將其轉移到玩具小屋裡。
小屋擋風又保暖但卻過於狹窄,他不得已又充當靠枕,坐正支撐對方身子。
幾縷銀髮翹起,在他鼻前調皮晃動,呼吸時他依稀能嗅出殘餘的血腥味。
於是平日裡忽視掉的細節,就這樣被他不經意想起。
原來他之所以能在糟糕的宿舍夜夜安眠,是因為睡前總能聞到來源不明的清香。比果香濃郁,比花香清幽。
米蘭夫人的大藥箱散發的就是這種味道。
赤瞳銀髮的孩子才比他高一個頭,每晚在外化作惡鬼凶獸撕咬不懷好意的『狼群』,療傷後拖著疲憊的身體,仍要倔強地擠到他身邊。
白天他常常被錘被敲被勒脖子,但比起廝殺場上拳拳碎骨,撕扯皮肉的力道,這完全是對方與他戲弄玩鬧的程度,頂多淤青兩天。
在餐廳領取食物時對他糾纏搶奪,這張令人生厭又忌憚的笑臉卻替他擋掉眾多虎視眈眈的目光,讓他能有安寧一隅······
仔細想來,這『惡鬼』偏愛揪著他,大抵是因為他不愛顯露害怕的情緒,更沒大呼小叫地躲避。
於是就像落水之人拼命抓住沉浮的稻草,抓住虛無縹緲的希望,緊粘他不放。
思索中偶然一瞥,凌禹諾發現昏睡的人手臂垂到了地面,他幾次想幫人扶正,卻都因莫名的心虛臉熱收回手。
等一再確認對方睡得死沉,他才放心輕輕抓起。
但就沒放開了。
藉助朦朧月色,他以目光一寸寸描摹那手的輪廓紋路。
手掌比他的寬大,指關節因常年與人毆打,在自然狀態下呈顯奇怪的彎曲度,肌膚的新舊傷口相疊,加上老繭更是慘不忍睹。且手背掌心都冷得像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