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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0:03:03 作者: 酒眼燈唇
    第二天,稀稀拉拉來了幾個放學回家的小朋友。圍在大院的葡萄藤下,支著腦袋眼巴巴看嚴丞背誦。

    一個小姑娘的奶奶指著嚴丞,對自己的孫女說:「你看見沒?哥哥多努力,到放假也好好學習,你以後也要向他一樣用功。」

    嚴丞的目光被短暫吸引過去,看樣子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梳著兩個沖天羊角辮,一雙大眼睛滴溜轉動,活像是超市中的洋娃娃偷跑了出來。

    流利的演講稿被打斷,他重重新開始。

    第三天,那個被奶奶牽著的小女孩也和下學的孩子們一樣,坐在角落裡看他這場別開生面的演講。

    嚴丞練完之後,看見那女孩兒笑眯眯的,豎著大拇指頭對他說:「哥哥真棒!」

    像是有些害羞一樣,嚴丞一口氣跑上頂樓,從此之後,他的身後就跟著一個小尾巴。

    後來得知,那小姑娘女孩叫季良玉。

    季良玉,良玉。

    九月份的演講活動如期進行,雖說已經練習了將近一個暑假,但看見台下黑壓壓的人頭,嚴丞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他第一次對一件事情如此害怕,本想讓倒背如流的演講變成肌肉記憶,卻沒想到緊張還是占領了大腦,嚴丞站在話筒前,目光垂直射向地面:一個暑假的功夫全都白費了,這下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忽然,他看見水泥操場上一個小紅點跑跳著過來,那兩條羊角辮上下擺動,大聲喊著:「哥哥真棒!」

    那氣吞山河的架勢,惹得全校同學扭過身去一探究竟。

    還是那個叫季良玉的小姑娘。

    好景不長,像是一個忠誠的追隨者被中途扼殺,季良玉的奶奶從學校車棚殺出來,直接將小姑娘牽走,一邊拉還一邊說:「不好意思,我孫女不懂事,真是不好意思。」

    內心的開關被觸發,嚴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那場演講意外順利,四年級竟競選上大隊長。這個小姑娘一出現,就能給自己帶來好運,那種真誠的力量來源於心底,任憑誰都無法奪走。

    *

    嚴丞開始慢慢接受這個淘氣包,走到哪兒都帶著她,從十歲到十二歲的兩年,每一天都是開心快樂的。

    直到小學畢業的那年。

    「丞丞啊,今年你爸媽恐怕沒法回家過年了。」

    嚴丞從兩手交替,捧著那隻剛剛出鍋的菜角:「是因為太忙了嗎?」

    他沒當回事兒,往年不回來的時候也多了,不回來便不回來,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反正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幾面。

    和面的搪瓷盆「咣當」一聲掉在地上,常年沒什麼表情的奶奶一時沒忍住,哭了出來。

    也許這件事情早有預兆,只是嚴丞太過遲鈍沒有發現。

    年邁的奶奶總是對著忽明忽暗的檯燈發呆,平日裡最愛的繡花也被放在一邊。

    「你爸媽……」

    嚴丞的心提到嗓子眼:「他們怎麼了?」

    「路上出車禍,人沒了。」

    耳邊一陣轟鳴,兩座大山就這樣頹然倒塌,為什麼?憑什麼?

    嚴丞一滴眼淚也沒有掉下,撿起地上的搪瓷盆,將那隻好容易等涼了的菜角重新放進盤子。

    「我出去一下。」

    他站在路口,身上穿著去年母親從城市裡帶來的棉襖,好像還是名牌的,上面有兩個人背靠著背坐在地上。

    真的等不到了嗎?

    「著火了!快看,這是誰家!」

    「好像是嚴婆子家!」

    嚴丞站在火光之外,看見居民樓上黑煙滾滾,整個人呆傻一般站在原地。

    「先救人!裡面一個老太太一個小孩兒。」

    熱心的鄰居向消防員耐心解釋,卻聽見身後男孩兒一聲低語:「我在這兒。」

    鄰居吃驚看著他:「你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面逛?你奶奶呢?」

    「在屋裡。」

    這不是普通的火災,而是有預謀的煤氣爆炸。

    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

    嚴丞看著周圍的一切,覺得那樣陌生。頭腦中想到一個念頭:「如果我也離開這個世界,是不是大家就都能團圓了?」

    他知道的死法不多,毒|藥自己買不起,唯一現實的,就是用一根麻生將自己吊在房樑上。

    *

    一切準備就緒。

    說不害怕是假的,嚴丞站在一片廢墟之上,面前朝夕相處的小板凳被燒成炭黑色,不過還好,能容得下一個小學生站立。

    他將繩子拴在房頂的吊燈上,正當閉眼的時候,聽見一聲清脆的敲門聲。

    算了,先開門看看是誰。

    季良玉站在門口,七歲的小姑娘端著一個大鐵盆,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哥哥,這是我們家新炸的糖糕,給你吃。」

    季良玉也不知道,在她七歲那年,挽救了一個即將隕落的生命。

    第三十六章 番外二 席珺

    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五年之後。

    席珺提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站在國際機場的藍天之下,總感覺這一切熟悉的有一種壓迫感。

    十年前的自己,曾經那麼自信站在城市的人群中,毫無遮掩向外界吐露自己的心事。

    可現在,已經十年了。

    他站在快捷賓館的房間中,腳踩著「嘎吱嘎吱」作響的地面,用蓬鬆的泡沫剃鬚刀刮淨臉上的絡腮鬍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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