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2023-09-19 00:03:03 作者: 酒眼燈唇
長時間的沉默,精神病院的大廳中有來自不同方向的輪椅聲響,除了橡膠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剩下的只有死一般的安靜,一雙雙眼睛盯著我們,就像身邊出現無數個徐純,那低沉細微的聲音在我耳邊刻錄成碟,一遍一遍重複播放:「救救我好嗎?」
忽然,一聲銳利的尖叫劃破天際,終於將我從夢魘中拉出。
其實對母親的記憶,實在太過遙遠,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以前跟老姨一起過來的時候牆面雪白,沒有一點人情味的冰冷房間。
七歲之前的事情我已經記不清楚,就連以前撫養我長大的祖母長什麼樣子都已經忘了,只能通過支離破碎的照片才能勉強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小時候的很多照片都被老姨至之高閣,記不清以前的事情,並不是因為我的記性不好,而是在七歲那年祖母去世,生過一場大病,像是自我保護一樣把童年時所有辛酸一併忘記,只剩下虛無縹緲的影子,在內心深處作祟,偶爾聽見迴響。
老姨去世之後,我也會每一個月去探望母親一次,起初我們並沒有什麼共同話題,四目相對坐在床上,安靜地像是陌生人。
但有了席珺的加入,氣氛逐漸變得熱絡起來,他會給母親講講發生在身邊的故事,她精神好的時候也會哈哈大笑,久而久之見面變成了一種期待,就連護士都寬慰道:「說不定過幾年,季姨就能開開心心出院了。」
再後來,再後來又是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看了一眼身邊的嚴丞,希望他能再次將氣氛變得活躍起來,但願如此。
天空藍的找不出一絲雜色,太陽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不偏不倚正好懸掛在頭頂,精神病院十年如一日的藍色大樓在陽光炙烤下忍不住褪去一層又一層顏色,路旁街角的大樹則像半路叛變一樣對太陽俯首稱臣,發達的根系在瀝青路面下越伸越深,頭頂火熱的驕陽,野蠻而瘋狂的生長。
一個男人從走廊盡頭的房間跑出來,讓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頭頂上擋著臉的那個黑色公文包,他像是逃命一樣從我們眼前飛快閃過,臨拐彎的時候一個踉蹌,公文包卻因為慣性險些墜落,又被他猴子撈月一般嫻熟地撿起,消失在視野之中。
走廊盡頭的房間……
我飛奔過去,看見母親正在對著空氣用力捶打,當我走過去的時候,她還是沒有恢復清醒,護士在一旁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手忙腳亂,我顧不得被重物墜得有些發青手指,上前想要將母親的情緒穩定,卻沒想到她的瘋狂像是被人打開開關鍵,在找不到命門的時候怎麼都停不下來。
「媽!媽!」
那雙渾濁的瞳孔終於恢復了些理智,情緒抽絲剝繭一般緩慢安靜下來,等到嚴丞聞訊趕來的時候,母親終於恢復原狀,額前的幾縷秀髮無精打采低垂下來,像是剛剛經歷完一場殘酷的戰爭。
我輕輕撫摸她的脊背,儘量讓她安靜下來,身邊的護士心有餘悸,一直到現在還在拍著胸脯喘氣。
「您好我想問下,剛才衝出去的那個男人是……」
經過我這一番質疑,護士的臉色重新緊繃起來:「我也不知道那個男的是誰,反正季姨從他一進門就開始尖叫,把桌子上擺著的花都摔在地上了。」
我注視著母親病床的方向,總覺得事情不像想像的那般簡單。剛才張皇而過的那個男人,深色匆忙,為什麼突然要來精神病院找不自在,必定是我媽之前就認識的人。
嚴丞將手輕輕搭在我的肩膀上,小聲說道:「我來吧。」
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微微綻出笑意,空氣中緊張的氣氛被驟然稀釋,就連那個站在一旁的小護士,都移不開眼道:「季家小妹真是好福氣啊,有這麼帥的男朋友。」
母親好不容易恢復到以前的狀態,嚴丞很會哄長輩開心,各種各樣我從未見過的遊戲被他搬到桌面上,我媽被逗得哈哈大笑。
護士將我拉在一旁,指了指值班室立櫃中一堆的營養品。
這是什麼巨型土豪,目測一堆東西至少要好幾千塊。
我想了半天,發現身邊最富裕的朋友就是偶爾開開二手車的程悠悠,她斷然不會有這麼強大的經濟實力。
「這是怎麼回事兒?」
那位臉型偏圓的護士和我的關係還不錯,她思考了片刻,略帶猶豫地開口:「良玉啊,有件事姐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我微笑著點頭,沒有回答。
「你又換男朋友了啊?以前那個小伙子挺不錯的,都是他送過來的東西。」
如果此時可以安插背景音樂,麻煩幫我點個孫燕姿的《180度》。
我的臉恐怕比牆上的告示牌顏色還要精彩,誰能想到,一個已經宣告消失在我的世界中的人竟然臨走之前還留下這麼多念想?
她見我忽然反應遲鈍,輕咳了兩聲:「到現在姐也不瞞你了,自從去年你們兩個就不一起過來了,可是每次都是你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接著進來。那個男孩前幾天過來了一趟,說是要出很長時間的差,給你媽買了一堆東西,病房放不下,只能先放在值班室,這次你過來,把東西拿走吧。」
我有些震驚地看了一眼柜子中堆積如小山一樣的花式補品,從中老年補鈣預防骨質疏鬆的鈣片,到分不清真假的蟲草阿膠,大範圍購買了個全。
如果不是自己是在拎不動,他恐怕想要將那藥房兌過來,整個送到精神病院,只是這些東西,就能將一輛小汽車後備箱塞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