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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0:02:50 作者: 虹影
警笛的叫聲止住了喧囂。從警車走下來一個額前有顆黑痣的警官,後面跟著馬克,他臉色慘白,用目光向眾人打招呼。
警察請大家上車,人太多,他讓有車的自己出發,到梯爾頓公園門口等,到那兒再布置搜索的路線。
馬克舉起雙手說:「謝謝!謝謝!」人群卻沉默了,他身邊的男人握他的手,女孩子擁抱他。
警官叫大家快走。學生報紙《加利福尼亞人》來了個記者,攔住馬克,要馬克回答一些問題。
「嗨,你要不就參加搜索,要不就滾開!」他一把抓住這位新聞系的什麼角色說。
記者聳聳肩膀,收起本子,一聲不響爬上了車。馬克似乎挺感謝他,把手放在他的肩頭,輕輕按了按。
「你認識她好多年了?」在上山的汽車馬達隆隆聲中,馬克問他。
「是的。」他說,「她不會出事的。」
「沒有人知道我怎麼愛林奈特,你也不會。」馬克停了停,望著他說,「雖然我知道你也很喜歡她。」
他不由得臉有點發紅,「當然,沒有男人不喜歡林奈特。」
馬克看了看他,不再說話了。
初秋的加利福尼亞,覆蓋著一層層陽光。海灣背襯著山,連著天,蔚藍得刺眼。一片蔥綠和遍野的山花,幾乎把小徑淹沒。
警察讓他們排成半里的長蛇陣,齊頭往前推進,到卡林頓集合。但樹林和山岩很快就吞噬了這支五十來人的隊伍,不再成陣勢,互相也看不見了。
他艱難地走出一片灌木叢擋路的林子,突然看到馬克跪在幾棵樹之間,垂著頭被風吹著,一動不動。他走到他的背後,說:
「馬克,你沒什麼吧?」
馬克抬起頭,滿臉是淚水。他真不忍心看一個大男子漢哭泣,轉過了身。停了一會兒,馬克說:「沒什麼。」站起來跟著他走出林子。馬克魁梧挺直,高過他半個頭。這時,馬克說:
「這條路如此熟悉,我剛才似乎看見了她。」
他站住了,猶豫地看著馬克。馬克眼睛直直地往前看著,繼續說道:「那片小空地,我們曾經在那裡做愛,像剛剛發生的一樣。」
他聽得有些毛骨悚然。「那天我們跑到這兒,坐下來歇口氣。在我吻她之後,她突然說,『我想愛你,就在這裡。』我說不行,不能在這兒。她說,『你真是個後備雅皮,沒心肝的情人,我要你的時候我就要你。』說著她剝掉上衣,鋪在地上。她說,『我要你的上衣。』不等我回答,她就揪住了我的T恤往上拉。」
他站定下來,讓馬克講,心在咚咚跳個不停。
「她把我的T恤鋪在她的衣服旁,坐在上面,脫掉了鞋子、短褲,然後躺了下來,手放在腦後看著我說,『這樹林真美,這鳥聲真美,來,快來。』
「我看到她的大腿,美麗地伸展著,特別是她嘴角的一絲微笑,我的心快跳出來了。」
「我說,『親愛的,咱們換個地方。』
「但我知道說也沒用。那次我表現很糟,但事過了,她坐起來抱著我說,『我從來沒這麼愛你。』
「我直想哭,我到今天才哭出來。」
可是馬克打住了話頭,不再吱聲。他倆繼續往前走,出了林子,看不到搜索的其他人,大約都走遠了。馬克說:
「你真好,你能聽我說。我早覺得惟有你能這麼做。」
「不要緊,你想說什麼都說出來吧。」他安慰馬克說。
「東方女子真是個謎,一個纏人的謎,叫人永遠不會忘記,」馬克轉過身來,和他面對面說,「恐怕真只有你們中國人才能理解中國人。」
他想告訴馬克,林奈特是她自己,不是什麼範疇,只有在他們白人看來,她才是特殊品種,一個需要歸類的對象。但他只是沉默地陪他走了好一段,馬克說:「不知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再談談。」到卡林頓,已經是下午三點了。警官在路邊一家咖啡館門口等著,讓陸續到的人進去吃份快餐。警官把馬克拉到一邊說著什麼。警車已送走了一批人,開了回來。
馬克走過來對他說,明天他們將從卡林頓開始,返回來搜索,放棄大面積,集中在幾個點,主要在林奈特轉頭跑去的那條線可能延伸的方向,細查一下。他問他願不願意參加。
他說,「當然。」臨上車,馬克又對他說,「我一有空就打電話給你。」
晚上,馬克來了電話,叫他去看晚報,便匆匆結束了。
他跑到附近的小店,報紙已經賣完了,他說想看看李小姐的消息。店主遞給他一張自己留著看的報紙。他站著讀了一下,好幾則報導,說了他們上午搜索的情況,說警方搜索也一無所獲。但中間一則報導則說某某跑步者,星期六近中午時遠遠看到一男一女在爭執,似乎有點拉拉扯扯。女的裝束很像告示上說的。他因為急於跑完全程,也沒仔細看。男的似乎也穿著運動短服。警方要求居民協助提供更多線索云云。
他的心沉下去,這不像是開玩笑了。看來馬克是對的,林奈特真遭到了不測。他心情沉重走回宿舍,給馬克打電話,沒人。入睡前,他又打了,還是沒人。
第二天一早他開車到了卡林頓,不少人已經聚集在那裡了,比第一天人還多。最後馬克和警官來了,警官這次臉色很嚴肅,給每個人發了一張複印的地圖,要求他們分成幾個小組,包幹地圖上畫著圈的幾塊地方。正當人群在嘰嘰喳喳地分組時,突然大家沉默了,馬克站到咖啡館台階上,取下頸上的十字架項鍊,抓在手中,眼淚嘩嘩地淌了下來,「主啊,請您幫助我。」他不斷重複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