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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47:59 作者: 反一無跡
「當時顧采衣全力瞞下了你受傷的消息,直到你醒過來之後才去東堂通知我。」黎海若淺淺地笑了一下:「他大概是,怕我情緒崩潰,不管不顧地直接殺進鬼淵吧。」
他就算活了幾千年,也做不到完全心之如水超然物外,只是閾值比一般人高得多。歸墟東君黎海若就像東海,平日裡懶洋洋地在那裡浪打浪,一旦起了波瀾,那就是足以毀滅萬千生靈的大劫。
但不管怎麼樣,黎海若的心終究是肉長的,凡間生靈的劣根性他也未必能完全擺脫。一個重傷昏迷、渾身是血的白遊可能會直接刺激得他失控,但一個已經基本痊癒、甚至有精神偷偷跑出去的北斗就未必了。
顧采衣了解他,知道他千年間藏在心底最黑暗的噩夢來自何方。
兩害相權,他只能取其輕,寧可讓黎海若為此給觀星台在記上一筆欺瞞之罪,反正帳多了不愁。
「我明天非找顧采衣問清楚不可。」黎海若磨了磨牙:「我之前被他一副貞潔烈婦的樣子糊弄了,不想八卦他和那倒霉學生的風流韻事,但顯然這位什麼都知道,卻瞞著不說。否則為什麼連荀子姜都不知道你受傷的事?」
「他那個人啊,慣會扮豬吃老虎。洛從雲既是他親手調教出來學生,絕不可能有本事牽著他的鼻子走。」白遊笑道:」他下棋的本事舉世無雙,如果有人想把他當棋下,他不可能不做點什麼來反擊。」
「白遊。」走到街道盡頭時,黎海若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大名:「魂血膽是我當初走投無路的時候,靈光一現才造出來的,天底下就這麼一塊,我也不知道用過之後會發生什麼。穆琮說你把我忘了,那也只是他的推斷。所以你跟我說實話,那塊魂血膽對你究竟造成了什麼影響?」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屋。白遊抱著他往床上一滾,輕聲說:「我是武將,是一把刀。前塵種種,該還都已經還清了。十年前下鬼淵一趟,算是償了顧采衣和觀星台的情,從此我的刀鋒只負責保護我們的家,這樣好不好?你別怕……我……不離開你。」
黎海若一聲不吭地摟著他。
「好吧,我說實話。」白遊拍拍他的背:「我醒來後,記憶是完全斷片的。鬼淵下面發生的事倒是記得很清楚,但和你有關的一切,我……就像被人強行抹除了一樣。直到看見你的第一眼,有些東西才陸陸續續地回來。」他點著自己的太陽穴,嘆道:「但有一片還是空白的,比如……上輩子的光景。」
黎海若的身子一僵,從他的懷裡抬起頭:「你不記得以前發生的事了?」
「我只記得這輩子是在一個村子裡出生,無父無母長到二十歲,記得家家供奉的保家仙,記得被一位自稱祁北斕的狐仙庇護,二百多年前,我成年後一路南下,在東海之濱的巫神祭台上,遇見了你。」
「你還記得什麼……」
「我記得你告訴我,我們的前緣未盡,按理說那天我應該記起了,可是我現在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嗯。」黎海若含糊地應了一聲:「你脫胎轉世,我本應該親自照看你的。但那時我正好趕上褪鱗,只能待在海里,寒星在玉礦里沉睡,就拜託祁北斕照看你,你二十歲那年祁北斕修煉化出第七尾,閉關了一段時間,正好那年你離鄉闖蕩,機緣巧合來到了守海關,我那時剛褪完鱗片,正是情潮發作的時候,你就主動送上門了……」
「你那時似乎是用了什麼溯回的法術,讓我完完整整地想起了前世。能再用一次那個嗎?」
黎海若在被窩裡抬起一隻手,輕輕點在白遊的額頭上:「按理說人一生到頭肉身死去,判官硃批論功過,魂魄入輪迴,從此就算是前塵過往一筆勾銷。但你不一樣,你當初未入輪迴,而是直接托生於凡胎,理論上不算轉世,所以我那個法術只是相當於開了道鎖,把你原本的記憶放出來。但這一次,你是被魂血膽強行抹去了記憶,之前的咒語肯定行不通。」
「魂血膽……」白遊咂摸著這個詞:「這東西是怎麼來的……你能告訴我嗎?」
黎海若聞言把臉埋在他懷裡,輕聲說:「是拿……你的命換來的……」
兩人相伴近千年,彼此之間幾乎沒什麼秘密。但這塊魂血膽,失憶前的白遊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前世」的白遊死於戰場,寒星也損毀得不成樣子。他把全身的血都強行塗給了寒星戟身,使得脆弱的器靈能用最後那點能量,回到黎海若身邊報信。
寒星的靈體在他懷裡消散,黎海若像瘋了一樣奔向戰場。等他趕到時,他的將軍只留下了一句血跡斑駁的屍身,和插在身邊破碎的長戟。
寒星已毀,黎海若強撐著將其帶回東堂,忍痛把它投入爐火中,把它重新熔成一塊寒鐵,交給靈玉養護。同時他把從戟身上分離出的,白遊一身的血,異想天開就地取材,煉成了一塊魂血膽。
他本意只是為了留個念想,可那魂血膽內分明有靈光流轉。於是他帶著這塊魂血膽,找到了觀星台聖手穆琮。
穆琮被逼著不眠不休地研究了大半個月,頭髮差點掉光了,最終判斷它可以作吊命的藥引,關鍵時刻能換白遊的一條命。
再後來,黎海若為了讓白遊托生,逆天改命最終耗盡元氣,不得不潛回東海深處,獨自忍受百年的褪鱗之苦。東堂無主,這塊魂血膽就被他寄存在了觀星台千重閣。直到那晚在祭台旁的怒濤拍岸聲中,二十歲的白遊重新回到他身邊。在這之後他也沒去取回這塊魂血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