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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謀妻當自強·PART Ⅱ

2023-08-21 22:13:24 作者: 雷恩那
  值得慶幸的是,她家師父果然是奇人。

  師父聽完她所說的話,一開始是震驚愕然,但很快便鎮定下來。

  他沉吟過後提問不少事,她認真答話,答得有條不絮、有根有據,然後她家清俊秀逸、溫柔爾雅的師父很平靜就接受了。

  蘇練緹只覺壓在心上的一方巨石終於落地。

  「師父,這「幻臻坊」不會沒了的,徒兒定不會讓師父一生心血盡付東流。」她想好了,即便嫁進侯府,她亦要為師父撐好「幻臻坊」招牌,絕不再活得那樣隱忍憋屈。

  而她心下默默生出一種感覺,就覺得無論她下何種決定,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宋觀塵都會支持著她。

  她家師父聞言卻是淺淺一笑,換摸她的腦袋瓜。

  「能跟喜歡的人好好過日子,那樣便好,你要這樣,你師弟和師妹也要這樣。」

  得知上一世兩隻小的最後走在一塊兒,還回北陵的大莊院定居,過得和和美美,他面容顯得十分柔和。

  最後師父跟她說:「別再如上輩子那樣孤守這座織繡坊了,緹兒大了,是該嫁人了。」「師父……」她跪下磕頭,笑著一邊淚流滿面。

  寧安侯私下求娶「幻臻坊」蘇大姑娘卻慘遭人家姑娘回絕一事,不知怎地傳遍整個錦京。

  蘇練緹因一件「江山煙雨」的繡作令師父花無痕所創流派在錦京大大露臉,還受召入宮覲見皇帝,蘇大姑娘的名氣在這一行里自是響亮,卻怎麼也—到竟入了寧安侯爺眼裡,錦京百姓好奇一打探,當真不探不知道,一探嚇一跳。

  據「幻臻坊」里的繡娘和織工們所言,都道身為皇城大司馬的寧安侯爺當初通曾登堂入室,才跟人家姑娘打上照面,即命令兇悍的皇城軍把蘇練緹逮進鐵牢內,好不講理,結果竟這樣看上,可以想像蘇大姑娘落難時肯定風采依舊。

  結果求娶不成,這完全能夠理解。

  結果竟求到皇帝老兒面前,這招實在不給退路,太狠啊太狠。

  八成是怕夜長夢多,事有變卦,寧安侯拿聖旨中「即刻完婚」四字當靠山,將婚期定得甚近,近到從賜婚的聖旨頒下、到蘇練緹被接進宮中「受訓」,再到她從宮中出嫁,中間僅隔十天。

  婚期儘管匆促,然確確實實是一場大婚。

  蘇練緹的嫁妝除了師父花無痕原來為她準備的一份,還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特意賞賜的。

  她小住宮中時亦存幾位妃嬪向她請教織繡之技,她自是傾囊相授,出嫁之際便多出那幾位貴妃貴嬪們的添妝,如此算算,她的嫁妝竟有近百抬之數,都跟公主出嫁有得比了。

  一身大紅紋金的喜服霞帔,燦金珍珠冠上頂著四角方正紅彤彤的蓋頭,此刻的她巳與新郎官在眾賓客面前拜過天地行過婚禮,又在一波波歡聲賀喜中被兩名擔任儐相的命婦們扶著、托著,跟隨新郎官手中紅彩緞的牽引踏進喜房。

  內除兩位女儐相外,代表雙方的全福人亦跟了進來,全福人吉言連發之下,蘇練緹眼前的一幕紅終於被一根繫著喜彩、象徵「稱心如意」的銀秤子撩開。

  她視線往上一揚,終於終於,在相隔那麼多天後,她終是見著他。

  宋觀塵一向好使的腦子在瞬間怔愣。

  他知道她定有許多話慾說,很可能帶著滿滿質問。

  他設想過無數回,在解開那方紅頭帕後將會見到她什麼樣的表情……

  是迷茫失落?

  是傷心苦惱?

  他想過很多很多,偏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抬起妝容精緻的鵝蛋臉,粉黛瓊鼻,朱唇瑰麗,一雙水秋瞳隱隱含情,與他目光倏地撞上後,她先是一愣,隨即迷惘褪去,五官變得柔和,彷佛都能聽到那兩瓣紅花似的唇間逸出悠然心安的嘆息。

  好像她尋了他許久,等了他許久,終於一個大活人出現在她面前,一切便也安穩下來。

  宋觀塵有些發懵,手一抬就想去撫她的嫩頰,忽地周遭傳出悶笑聲。

  「侯爺莫急,事兒總得做全套,還有一些禮俗沒完成呢。」身為全福人之一的關大奶奶是伯爺府家的大夫人,性情爽朗的她此時笑得甚樂。

  ..

  宋觀塵不由得訕笑,表情竟顯得靦腆。

  幾位今日被請進喜房的命婦心裡紛紛感到震驚,想他寧安侯宋觀塵是如何了得的人物,上馬能殺敵,下馬能獻計,可說是集剽悍剛毅、果敢明智於一身,結果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蘇練緹的舉止倒是較新郎官沉穩許多,雖說頰上綻開的兩抹紅一直未退,心尖輕顫著,全福人與儐相要她做什麼,她一件件做到位,不疾不徐。

  之後一對新人喝過合卺酒,吃過子孫餃子,宋觀塵就被小小娘子軍團請出去前面正堂敬酒,蘇練緹則對著喜神方位坐房,一場婚禮的儀式終才全數完成。

  等安置好一切,關大奶奶才領著幾位命婦以及七、八名丫鬟退出喜房。

  今日這場婚禮聽說是辦在定國公府內。

  沒辦法,蘇練緹只能用「聽說」二字,畢竟她從頭到尾都頂著大紅蓋頭,除自己的繡鞋腳尖外什麼也沒瞧見,此地是國公府抑或侯爺府,根本分不清楚。

  但不管如何,按習俗,在明兒個認親之前,新娘子都得乖乖待在新房裡。

  她沒有太多忐忑,可能上一次成親時太過混亂,今兒個這一場熱鬧歸熱鬧卻處處透出規矩,即便亂也是亂中有序,加上那時候的自己當真是年紀輕輕的十八歲大姑娘,而到得這一世,她心境早已大大不同。

  大俗即是大雅,這間布置得紅通通的喜房頗有那般味道,她在靜謐中四下張望,前頭院子的喧鬧聲隱隱傳來,她唇角微微翹起,模糊間有一種「欸,她真的又嫁人了」的感慨。

  外邊響起敲門聲,隨即一道溫婉女嗓隔著精緻薄巧的隔扇門問——

  「夫人是否要淨面洗漱,先行歇下?」

  蘇練緹認得那聲音,那女子是寧安侯府的管事之一,猶記得自己被宋觀塵強行逮進鐵牢,之後又被帶回寧安侯府,這位年輕仆婦曾來照顧過她。

  「是……宛姑姑嗎?」她試探問。

  「是。」嗓聲帶笑。「夫人記性真好,竟還認得奴婢。」

  蘇練緹笑了笑,沒多說什麼,僅道:「我若先歇下,怕是不合規矩的。」新娘子不等新郎官回房就自行歇下,不只是不合規矩,根本是蔑視夫家的大不敬之舉。

  宛姑姑道:「這是侯爺的意思。侯爺怕您累著,還得靜靜坐房,夫人放心,不會有什麼話傳出去的。」蘇練緹聞言心裡泛暖,略靜了會兒,柔聲道:「我等侯爺回房再一起洗漱吧。」

  「奴婢知道了。」

  宛姑姑接著又問她肚子餓不餓、口渴不渴、需不霈要送鮮粥或其他小食過來,皆被她婉拒了。

  「既是如此,那就等侯爺回房了奴婢再讓丫鬟們進來服侍。」

  「好的,有勞姑姑了。」

  「奴婢告退。」門外的身影恭敬屈膝一福,這才離開。

  房中再次變得靜謐,蘇練緹望著桌上那一對龍鳳喜燭不禁想著,宋觀塵他待她好的。

  她也要待他很好很好。

  到底是憐惜他、心疼他,情一字也許難解,那她就隨緣,任兩人的緣分糾纏一起,順其自然,方能自在。

  叩、叩——

  格扇門外又傳來聲響,這一次門立即被推開。蘇練緹一時間還以為宋觀塵回房了,豈知眼一抬,竟見一名身形略矮、生得有些胖墩墩的老婦人跳將進來,隨即把門重新合上。

  按俗禮,新娘子尚未圓房的話雙足是不能下地的,蘇練緹只得坐在原位好奇望著對方。

  但好奇的人可不止蘇練緹一個。

  老人家步伐堪稱輕快地跑到榻邊直盯著她瞧,上瞧下瞧、左看右看,嫌不夠親近似的,竟乾脆踢掉絲履爬上榻,挨著她盤坐。

  如此近距離再打照面,蘇練緹大致猜出對方是誰。

  她在那張皺紋滿布的面龐上看到一雙宋觀塵相似的桃花長目,只不過老人家眼皮鬆弛許多,笑起來更是彎彎兩道瞧不見眼,眼尾少了宋觀塵那種存心禍害人的挑勾,倒是像極彌勒佛的笑顏。

  「咱知道你是誰,你是咱們家大寶的小媳婦兒。」老人家樂呵呵,此時身上厚暖披風敞了開來,底下僅穿一套雪白中衣,看樣子是打算歇下了卻又不知怎地避開

  眾人耳目溜到這兒來。

  「大寶是您的寶貝長孫嗎?」蘇練緹螓首略偏,笑著提問。

  老人家如小雞啄米般猛點頭。「是最最寶貝兒的呀。」

  「那這樣的話就沒錯,我確實是您家大寶的小媳婦兒。」沒想到權掌皇城兵馬、剽悍俊漠的寧安侯會有「大寶」這樣的小名兒,蘇練緹心底輕輕喚著,一遍又一遍,笑意不斷冒出。

  「那、那……」老人家想了想,頭用力一點,好幾縷銀白髮絲從松垮垮的髮髻中散出。「那你就是咱的寶貝小孫媳婦兒!」

  蘇練緹學她用力點頭。「好。」

  老人家頓時喜上眉梢,富態的圓圓身子左右晃啊晃的。

  「那、那……你得喊咱一聲寶貝祖奶奶!」

  寶貝祖奶奶嗎?

  唔……莫非宋觀塵都是這樣稱呼自家祖母?

  蘇練緹抿唇又笑,非常地從善如流。「寶貝祖奶奶。」

  「呵呵呵,乖娃子,你跟大寶一樣,都是乖娃娃,那你……你是咱的玉寶兒……」老人家眉目忽地凝了凝,似想起什麼,喃喃又道:「噢,不對,玉寶兒嫁進宮裡,被皇帝搶了去,玉寶不是你……那你……你來當乖寶。」她呵呵又笑,一臉豁然開朗的模樣。「乖寶好啊,你是咱的小寶貝兒,你說好不好?」

  「好。」蘇練緹暖暖回應,心想,「玉寶兒」指的應是皇后娘娘了。

  都說「老人家、孩子性」,這會兒她算是徹底體會,而她畢竟是生養過的人,上上一世養兒的記憶仍深刻在骨子裡,此時用來與孩子脾性的老人家相處倒也遊刃有餘。

  「祖奶奶這時候跑來這兒,那伺候祖奶奶的一干僕婢尋不著您,可要心驚膽跳了。」邊柔聲說著,她探指將老人家的散發攏在耳後。

  她的手突然被對方一把揪住。

  老人家拉著她的柔荑又搓又揉,似乎有些苦惱、有些不安。

  「祖奶奶有什麼事想說嗎?您說,孫媳婦兒聽著。」她鼓勵著。

  「咱……咱把這帕子弄壞了……怎麼辦?」老人家陡地出現鼻音,瞬間就能落淚似的,並從懷裡掏出一方巾帕。「這是他留給咱的東西,是他用慣的,可是快保不住了,全都脫了線,什麼都瞧不清楚,怎麼辦?」

  蘇練緹定睛一瞧。

  那是一方男子款式的巾帕,墨藍為底色,四角各繡著四君子的小圖樣兒,然後在蘭繡的那一角隱隱約約有個「清」字。

  這方巾帕已損得有些厲害,好幾處繡樣都脫了線,連邊緣都見破損,早就該丟掉,卻被老人家珍而重之地捧在掌心裡。

  「咱聽人說了……都說乖寶兒的手是很厲害很厲害的,是咱們東黎最最厲害的,一出手,皇帝老兒喜歡得緊,還把那些異邦的使臣都給震昏在大殿上,那……那乖寶兒這麼一出手,准能把咱的帕子修好補好的,對不對?對不對?」

  蘇練緹心頭一絞,再見到老人家滿懷希冀的眸光,頓時就不管不顧了。

  「對!祖奶奶對得沒邊兒了,乖寶兒的確是最最厲害的,一定能補好祖奶奶這方帕子,您信不?」

  老人家般紋清晰的雪白圖臉現出純然開懷又完全信任的表情——「信的信的!咱信乖寶兒你啊!」蘇練緹接過那方破損的巾帕再仔細端詳,不自覺道著:「可惜我把針線籃留在「幻臻坊」了,此時也不知上哪兒取來繡針和絲線,要是有針有線,立時就能修補的。」

  她聽到老人家再次呵呵笑,似開心得不得了。

  「咱有!咱有啊!」滿滿獻寶的語氣。

  蘇練緹眼前倏地一花,就見老人家從腰後掏出一物、快速攤開,直直抵到她面前。她定住瞳眸瞧清,裹巾里竟擺著各色絲線以及一球揷滿各式繡針的針包,還有一把稍致袖珍的銀色小剪子。

  當真都齊全了。

  她抬眸與老人家精亮的眼睛對上,翹起一根大拇指,淺笑並虔誠讚嘆——

  「寶貝祖奶奶當真設想周到,您才是最最厲害的啊。」

  「呵呵呵……」老人家滿臉得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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