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頁
2023-09-18 23:25:44 作者: 不是風動
程不遇這第一場戲,就是要「形美」。
程不遇綁好後,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天光透入,他站姿穩而標緻,練功服這麼丑,都能被他穿得像是綢緞掛上了脆嫩新枝,確實清麗。
看旦的風骨扮相是不用看行頭的,人站在那裡,瞥一眼就知道了。氣質、眼神,少一分都不是那個味道。
李武安透過窗看了看,不由得一怔,甚至隱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還想繼續看,下一刻程不遇就低頭笑了起來,跟旁邊人說話,看嘴型不知道是說什麼,周圍來了人,他也不好久留,只能走一眼回頭看一眼,先離開了。
一個星期後,程不遇第一場戲正式開拍。
行頭是顧如琢幫忙選的,他和胡輕流早在幾年前拿了程方雪早年的舊戲服,一比一地仿刻做舊,當中還有程方雪本人的建議。
紅團鳳女蟒,平金繡,披肩四合雲紋,腰裙是白底藍粉花枝,北派愛用三鳳冠,老式的,後邊飾鳳尾,珠滴子做得比較小,鬢邊用翠和珍珠貼墜,金碧輝煌,大氣貴重,更襯演員,不像現在的「大籃子」。
程不遇閉上眼,任由妝造師忙弄,旁邊一堆人緊緊地盯著他。
胡輕流一到拍戲,也是個戲瘋子,他在化妝間走來走去,比演員還要緊張,周圍人吭聲都不敢。
「眼不要那種畫法,太妖,過來,我給他畫。」
程不遇閉著眼,忽而聽見顧如琢的聲音,他剛睜開眼,就望見顧如琢低下頭湊了過來,一邊拿粉墨,一邊低聲說:「閉上眼,乖。」
程不遇溫順地閉上眼。
顧如琢是上過好幾年台的,親生父母出事前,就已經在跟著程方雪學東西,七八歲時就跟著程方雪上台,被帶著一起唱。
他見過顧如琢畫粉墨面,很美,不是妖,是很艷,很貴氣的扮相,北派不興把眼睛勾成熊貓眼的妝面,所以演員就得長得漂亮。
顧如琢指尖搭著他的肩膀,動作很小心,化妝間裡很安靜,兩人彼此之間,只剩下靜熱的呼吸。
「畫完了,你起來看看,給大家看看。」
片刻後,程不遇聽見顧如琢的聲音。
他睜開眼,站起身來,望見顧如琢含笑著望著他,往後退了幾步,讓眾人見到。落地鏡里出現了粉雕玉琢的一個旦角,豐致嫣然,活色生香。
第一齣戲唱「形美」,四場各有情致,是程方雪初登台時,青澀間對「美」的第一層理解,一種帶著純潔□□的外在美,讓人沉迷形色,把人的感官刺激到最大。紙醉金迷,暖宮圓月,梅花寒香,歌舞餘韻。
無聲不歌,無動不舞,程不遇走在台上,立在那裡,就是一個已經撥出的音符,水波一樣,每一個動作,前邊的韻味帶到現在,又能從中看見往後的步態,曲折回留,但並不矯揉造作,成就楊貴妃的「醉態」。
這種醉態是無神的,但是是美的。
導演打了板子,鏡頭一放到他頭上,唱腔婉轉響起,其他所有人都在這一剎那意識到:程不遇,穩了。
羅綺垂要連演四天,在津門。
津門久不演戲,看客倒是吃他這一口——所謂要成角兒,必須來天津唱一場,這裡的觀眾眼最利、嘴最叼,哪裡起嘎調,袖子搭哪邊,他們比演員還清楚。
羅綺垂練了十年,等了十年。
他來這邊唱,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卻不是觀眾,而是津門的戲霸——他們不認他,不准他在這兒唱戲。
因為他是羅家留派後人,卻未傳承留派,這是欺師滅祖,斷了傳承!
「羅家人,不演留派,自己四處牽拉些不入流的東西過來演,觀眾能認,我們不認,不能讓這樣的東西壞了留派的名聲。」
四方宅院的暗處,外邊張燈結彩,裡邊陰雲翻湧,紫檀木桌邊飄上煙霧,模糊人的面容,也讓話語顯得模糊曖昧。
「我與你爹是故交,按輩分,你得叫我一聲叔叔,我們不是不讓新人出頭,是這規矩不能壞。」
「再說了,你沒有師承,也不好進門啊。」影帝劉飛故撣撣菸灰,笑裡藏刀。
「我師承無名,可往前五十年,誰能說自己獨一家?」
程不遇淡然問道,時下留派演反四平調,大肆宣揚,「老生的東西拿過來,就成新腔?」
「老輩不要的東西撿起來,就是師承?」
年輕人的鋒利,淡而無色,他已經不是少年時的紈絝,從西北走出來後,他身上有了責任,對於自己認定的事情,一寸一寸都收好放在心間。
「那你這是要……開宗立派?」
「開宗立派,有何不可?」
聲音消散,畫面靜止,程不遇眼睫低垂,突兀清淡的一抹白立在畫面中。看著清淡,卻透著一股倔勁兒。
劉飛故哼笑一聲。
「七月十九,月風天四天大戲,和你的劇院隔二里地。論出身,月風天是正經的留派大弟子,扛旗的,你二爺的親徒弟。留派傳人和羅家人打擂,好戲。」
*
月風天是時下正火的青衣,正兒八經的留派出身,羅家人教出來的,比他年長十歲。
兩個人此前並未碰面過,沒想到第一場戲就撞了場子——即使這不是羅綺垂有意的。所有人看來,這就是要打擂了。
初出茅廬的新人,叫板自家大師兄,這就是生死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