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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3:20:30 作者: 溫三
丁清在十二歲時與司千重見過面,她也是在那時才真正知曉自己的身世的。
因為從未見過面的祖父到訪,帶她遊山玩水了一個月,後來祖父走了,她娘便上吊自盡了。
她娘做事很齊全,連自己死後的魂魄都擺陣解決了,丁清發現她時是大雨滂沱的深夜,丁澈找不到娘親在她懷裡哇哇大哭,丁清是第一個發現她娘屍體的人。
那夜爹爹匆匆從書房趕來,見到妻子死後崩潰大哭。
連綿多日的雨水沖刷著小城,丁清還記得那座城的名字,那是西堂的燕城,暴雨洪流,燕城也在那次天災中消失。
丁清是後來才知道,她娘死的那日她爹在寫信,信鴿已經放出去了,他說他不會讓家人分開,不論是丁清還是丁澈,誰也不能被帶走。
可惜丁清娘死了之後,爹爹也像是變了個人,曾在他口中萬般珍重的家人忽而成了拖累他不能去找妻子的累贅,他的心裡其實從來沒在意過丁清與丁澈,他只深愛著那個拋夫棄子的女人。
於是他隨對方而去,由著六歲的丁清帶著弟弟顛沛流離,直至六年後才找到了西堂丁家。
不……準確來說,丁清找到時,那裡已經成了司家。
祖父膝下獨子離家出走多年,正是丁清的爹,老人臨死前嘴裡喃喃著丁清的名字。
丁清是漫無目的尋親找到了西堂風端城,才聽說過曾經年邁的丁堂主在燕城突發洪水後尋過丁清姐弟的下落。
丁清到了司家,領她進門的下人說她已經是來認親的不知第多少個了。
丁家無後,老爺子過世後將堂主之位交給了自己的外甥,外甥姓司,好不容易得來的堂主之位自然不願拱手讓人,但為顧及堂內親族的看法,他仍然會留下丁家後人好生照應。
丁老爺子臨死前,只說要找回丁清,那麼其他人是否姓丁,都不重要。
丁清抿著嘴在候廳內等著司家人出面,等了近一個時辰,又熱又餓,下人們一杯茶水也沒端上來。
那時有個明朗少年從外打馬歸來,意氣風發,衝進院子裡便嚷嚷著要喝茶,婢女急忙端來涼茶,又捧著一盤果子,大公子前大公子後地招呼對方。
那人瞧見自家廳里坐了兩個髒兮兮的小孩兒,於是捏著鼻子湊上前問:「哪兒來要飯的,竟要到我家裡來了?」
丁清的掌心輕輕貼著丁澈的肩膀,心下一片涼意。
原來這裡是司家,早已不是丁家了。
她揚起笑容,儘量表現得乖巧聽話,對那少年道:「哥哥,我叫丁澈,這是我弟弟丁清,我們是來投親的。」
那少年是司千重,遠不似現在這般穩重,他對丁清的嫌棄就寫在了臉上。
那時他十八,也聽過家裡人提了兩句要找丁清,他的目光落在長著一雙細瘦的腿,甚至不能站起的丁澈身上,帶著些許嘲諷道:「原來他們嘴裡說的丁清,是個殘疾。」
丁澈的臉可見地蒼白,他抬頭望向丁清,丁清對他搖了搖頭,又露出一笑,把他歪了的衣襟理好,儘量讓丁澈看上去乾淨、招人喜歡一些。
可若是打心眼兒里排斥與忌憚一個人,那麼那個人不論如何努力,都討不了人喜歡。
十天的時間,丁澈在司家遇見了三次刺殺,兩次意外,司堂主並未對此有多重視,或者說,這就是他故意為之,目的便是要威脅丁清姐弟二人。
於是丁清提出離開,司堂主還請了堂內親族過來勸說,那些婦人們抹淚的模樣好似當真將他們倆當成了家人,唯有心眼直的司千重鼓掌道:「走了才好!」
而後司千重就被罰了,丁清與丁澈自然也不能離開。
司堂主的意思,大約是想將他們的稜角徹底磨平,而後軟禁在司家的某個小院中,操控於掌心。
那天夜裡丁清跑去看因當著堂內親族面鼓掌被罰的司千重,見他屁股開花趴在床上熟睡,於是從屋角下挖了一把爛泥扔在了他的臉上。
丁清偷了司千重房內方便攜帶的物件,他是司家長子,他平日喝茶的杯盞都是好玩意兒。
丁清帶著丁澈鑽狗洞跑了,她不是一時興起,逃跑路線都計劃清楚,恐怕司家人也沒料到,一個十二歲的黃毛丫頭與一個十歲不到的殘廢小子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離開風端城,丁清與丁澈度過一段稍稍能鬆口氣的時光,可也是從那之後,她遇上了永夜之主,從此墮入暗不見天日的噩夢之中。
紛雜的過往比雜亂無章飄下的雪花還要凌亂。
陳年舊事,在她死了的那一刻就已經成為過往,不再擁有意義。
若她還活著,或許能學一身本領重回丁家,要在西堂占據一席之地。
可現實不是說書人口中的傳記,丁清的生活註定悲慘,那就只能一路悲慘到底。
好似從燕城被洪水淹沒那日起,她的一生便沒遇到過一個好人,輾轉破敗的十年光陰,沒有一刻她是發自內心在笑的。
她死在了十六歲,死在了被數十條惡狗撲咬,苦苦哀嚎也無人應答的深夜。那一夜她在密閉的房內布下了四十三個自救的陣法,她的魂魄分裂成了十二份,或悲傷、或痛苦、或無助、或絕境後的瘋狂。
狗咬她,她就咬回去。
直至滿屋血腥,一地七零八落的狗屍體。
那時房門打開,一束淺光照進來,永夜之主的聲音溫柔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