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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3:19:00 作者: 蘭芝
    好巧不巧,他有一個表弟就畢業於海二中。

    方雪的目光充滿著挑釁,這種挑釁,年少時的林晏晏會覺得害怕,如今的她卻想打人。

    她笑了笑,連房間門都沒進,就站在門邊,手插在口袋裡,淡淡看著方雪,笑著重複她的話,「有的人,確實是本性難移。」

    屋檐上的喜鵲窩已經搭好了一半,乍一看有點丑,再一看還挺科學的。

    她就站在喜鵲窩下頭,看著方雪,忽然覺得,曾經的過往,乍一看有點丑,現在再看其實也就那樣了。

    當初對未來的恐懼盡數都交給了時間,她長大了,長高了,時間無情也飽含悲憫,無形中救贖了她。

    她終於能發自內心地擺正姿勢,面對一切,接受一切,坦白一切。

    她終於可以說出她是誰,說出她曾經是被霸凌過的小孩。

    丟臉麼?

    好像也不會,畢竟她沒有錯。

    「我姓林。」對著因為關心她而圍過來的同學老師們,林晏晏慢慢地說道:「不知道同學們知不知道,清朝年間,蘇州有二林。一支是指腰纏萬貫,商戶滿門的「富林」。一支是指高官貴門,詩禮傳家的「貴林」。鼎盛之時,兩個林家幾乎占了半個蘇州城。很幸運又很不幸,我祖上就是貴林這一支。林家有很多老宅,我們家祖上在鈕家巷的故居,如今已經成了蘇州狀元博物館。平江路衛道觀前的初見書房,也曾是我們祖上的故居。太多了,都上交給國家了。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從乾隆時期起,林家就開始收藏。到我曾祖母那一代,林家的藏品在經過六七代人的努力,將近200多年的時間裡,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歷代的文物典籍,青銅器,書畫,都成了林家的家藏。」

    同學們都看向了她,驚奇的有,愕然的有,就連劉教頭,都忽然挺直了腰。

    唯有褚雲,就在牆根邊上,聽著兩頭的話,漸漸地蹙起了眉。

    林晏晏的故事還在繼續,「可惜,清廷衰敗,家國都在風雨中飄搖。林家的掌門人,四朝為官的林之語先生,也在這動盪中離開了人世。家中的頂樑柱倒了,所有人又都知道林家有寶,林家為了保護文物,只能偷偷的,一次一次地秘密將大批文物都押運回蘇州老家。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的曾祖母,一個早年守寡的瘦弱女人,都在為保護家中的文物而費心竭力。」

    「好難啊。」喬瀟只聽到這裡,都能感受到難處。

    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人如螻蟻,性命尚且都不能自保,何況價值連城的文物。

    林晏晏笑了笑,「是很難,特別是林家的文物太有名了,被譽為海內三寶的青銅鼎,林家就坐擁兩件。」

    說到這裡,大多對青銅器有了解的同學都已經意識到,林晏晏所說的是什麼了。

    褚雲眨了眨眼,目光直直看向林晏晏,電話那頭也傳來表弟的聲音,「其實她挺可憐的,她們家特了不起,大盂鼎和大克鼎以前都是她們家的私藏,後來都主動捐出來了,一分錢獎金都沒有要。」

    劉淼更是驚呼:「那兩件被稱為「重器鴻寶」的西周銅鼎?大盂鼎和大克鼎?林宋愈女士是你什麼人?」

    「我不是說了麼?曾祖母啊!」林晏晏笑了笑,想起了那位瘦小頭髮花白的老太太。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都不願意提及曾祖母,但是如今想起來,曾祖母能用瘦弱的身子扛起整個林家,實在是女中豪傑。

    「有人想騙,有人想買,有人想搶,在不太平的日子裡,身懷重器,真的是懷璧其罪。林家關起門來過日子,幾乎想當隱形人。曾祖母起初並不了解文物的價值,但她奉承遺訓,一直在守護文物。林家就這麼一直守著老宅子裡的文物,從辛亥革命到抗日戰爭爆發。1937年,日寇節節進逼,特別是\」八.一三\」淞滬戰爭後,日本侵略軍的飛機不時抵臨蘇州騷擾轟炸。林家和大多蘇州人一樣,都躲去了太湖邊的光福避難。到了中秋節,大家都以為仗打的不那樣急了,可以回家了。沒想到八月十六、十七兩天,日本飛機又飛到蘇州上空大轟炸。這時候,曾祖母終於意識到了戰爭的嚴酷,也意識到了蘇州危在旦夕。想著家裡的文物,她再也坐不住了,帶著家裡的兩名木匠,冒著炮火連夜趕回了蘇州。情急之下,她只能用最不是辦法的辦法處置這些文物。」

    「什麼辦法?」蘇琪問。

    「運是運不走了,只能硬藏。曾祖母請家中的木匠連夜做了個結實的大木箱,底板用粗粗的圓木直接釘牢,搬開住處的地面方磚掘坑,先放入木箱,再把大盂鼎、大克鼎成對角慢慢放進箱子,空當里塞進一些小件青銅器及金銀物件,隨後蓋好箱蓋平整泥土,按原樣鋪好方磚,再細心整理得外表不留挖掘過的痕跡。其他的書畫和古籍,曾祖母全都藏進了和弄堂相通的隔房裡,和廢品扔在一起,小門關嚴,外面用舊家具堆沒。不知底細的人就是經過,也有極大的可能會忽視隔房。就算進去了,也會以為裡頭是平平無奇的舊家具無用書。」

    「這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憑一家之力,根本無法做到文物南遷。」

    「後來呢?」

    「後來,日本人攻陷了蘇州,果然直奔老宅,前後九次,威逼,搜刮。家中的財物損失殆盡,但大土炕和隔房始終沒被發現。再後來,局勢大壞,曾祖母帶著爺爺連夜逃往了上海。再再後來,曾祖母回到大宅,埋在地下的木箱都爛了,泥土帶方磚都塌陷了下去,房間裡憑空多了一個土坑。也好在局勢紛亂,沒有被人發現,家中的文物就又僥倖躲過了一劫。這之後,坑是不能再挖了,曾祖母就直接將家裡的青銅器全都堆進了房間的角落裡,鼎里堆放破舊的衣物和雜物,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放著,竟然就一直保存到了解放之後。我爺爺說,他小的時候,就在大盂鼎和大克鼎那裡玩躲貓貓,他根本不知道它們的價值,什麼海內三寶,重器鴻寶,他一度以為這都是些破銅爛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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