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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3:11:13 作者: 禾晏山
待到休息,門口候著的丫鬟們一個個涌了進來,給自家主子沏茶倒水,奉糕餅遞水果。婉玉早不想在屋中呆了,將紅芍打發了去,自己施施然走到院中散步。忽聽牆外一陣喧譁,隱隱傳來鑼鼓之聲,聲聲悲慘,欲震人心碎。婉玉好奇心起,悄悄走到門口,順著門縫向外望去,只見街上烏壓壓一大隊人緩緩走過,挑旗打幡,嗩吶喇叭吹吹打打,似是在辦喪事。路上送殯之人長得看不見首尾,烏壓壓一片,粗粗算來,有二十幾頂大轎,三四十頂小轎,大大小小馬車百餘輛。和尚、道士、尼姑高聲誦經,路邊搭著各色祭棚,鳴鑼之聲不絕於耳,浩浩蕩蕩如山一般壓來。
婉玉立刻恍然,暗道:「是了,算起來我過世已七天,該入殮下葬了。」再細心一瞧,只見披麻戴孝之人中竟有小弟梅書達,哭得如淚人兒一般,婉玉思念難耐,直欲撲過去大哭一場。她強行忍耐,再朝前看去,赫然看見楊昊之扶著棺材哭得撕心裂肺,旁邊兩個小廝將他左右架住,楊昊之口中不斷哭道:「蓮英!蓮英!你怎就拋下我們父子去了!」
婉玉氣得渾身打顫,恨不得衝上前啖其皮肉。楊昊之俊挺的臉,曾讓她魂牽夢繞,甚至不惜藉助娘家的勢力嫁過去,後來又妄想加倍體貼溫存,用兒子拴住他的心。而今她卻覺得那張臉又鄙俗又噁心,他當日不顧四年的夫妻之情,不顧兒子年幼,竟然狠心將她害死,今日卻堂堂扮起了痴情郎君!
她靠在牆上,慘慘笑了一聲,為了這個人面獸心的虛偽小人,她葬送了自己的性命,雖獲重生,卻有家不能回,日日看人臉色,不得不小心翼翼,委屈求全,事事處處的討好,掙扎著活下來。她又悔又恨,當初怎麼竟會如此淺薄,看上一個人的皮囊!
婉玉滿臉是淚,恍恍惚惚的往回走。此時早已到上課時分了,她緩緩走到東西兩院的院牆間,依稀聽到旁邊東院傳來琅琅讀書聲,婉玉從月亮門探過頭去觀瞧。猶豫片刻,趁左右沒人,便提起裙子,悄悄溜到對面書堂的牆根下,凝神一聽,先生正教授《孟子》,眾人跟著念道:「《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最後一句正敲中婉玉的心事,她口中默念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不錯,正是你們犯下的罪孽,莫怪我翻臉無情。楊昊之,今日你好一番作態,你且等著,必有你真正慟哭的一天!」
她一邊想一邊往回走,低著頭用帕子拭著臉上的淚珠兒,走著走著冷不防和前頭一人撞了個滿懷,婉玉「哎喲」一聲便撞倒在地。那人顯是有些慌亂,忙上前攙扶道:「姑娘,對不住,你怎樣了?」
婉玉聽得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不由暗自叫糟,這東院是男人讀書的地方,她擅自闖進來,若傳揚出去,這柳婉玉本就不太好的名聲怕更是黑上加黑,她恐怕也少不了柳壽峰的一頓教訓。想到此處,她低低的垂下頭,猛一推那男子,掩著面便跑了出去。
跑到房門口,她深吸口氣,想將臉上的淚擦乾,卻發現兩手空空。婉玉心中一沉,又將渾身上下摸了一遍,帕子確不在身上,她嘆口氣,知自己適才不小心遺失,不由自我安慰,好在那帕子上未繡閨名,丟了也便丟了。她用袖子擦了擦臉,悄悄走到座位上,靜靜坐了下來。
正午時分,書堂便放了學。待回到柳府,婉玉悶悶進了房,中午略吃了些,下午只將宣紙鋪開了練字。寫了一陣,忽聽外面一陣吵鬧,緊接著小葵跑起來道:「姑娘,聽說前頭有宮裡的太監老爺前來降旨。」婉玉一怔,忙將毛筆放下問道:「是什麼旨意?」小葵搖頭道:「不知,只聽說是給老爺道喜的。」婉玉略一沉吟,趕忙翻柜子,找出一套喜慶的紫色透紗閃銀梅花紋襦裙換了。而後帶了紅芍往前頭走去。
走至前院,見人人喜氣洋洋。正巧白苹從前頭走來,一見婉玉不由笑道:「五姑娘來得正好,太太命姑娘都到正屋去,姑娘快過去吧!」
婉玉不敢怠慢,直走到正屋,撩開帘子一看,只見柳壽峰手捧一卷聖旨,眼睛眉梢具是一派喜悅之情,孫夫人亦眉開眼笑。婉玉一見,立刻乖巧的跪了下來,磕頭行禮道:「婉兒給爹爹娘親道喜!」
柳壽峰本就春風滿面,再見女兒均穿冰藍水綠,唯有婉玉一身紫紅,愈發應了喜氣,心中又是一喜,對婉玉和顏悅色道:「婉兒起來吧。你大姐在宮裡蒙聖眷,由美人賜封為昭容了!」婉玉雙手合十,喜道:「阿彌陀佛!真是天大的喜事!今日早晨我去上學的時候便聽兩隻喜鵲在枝頭嘰嘰喳喳叫,想不到應在這件事上。」
柳壽峰聽婉玉這般說話,心中愈發高興,笑顏盡開。妍玉微露不悅,臉色微微一沉,孫夫人忙給妍玉使了個眼色,笑道:「你們大姐還賞了你們不少東西。」說完將柳婧玉在宮中賞賜出來的東西一一拿給女兒。姝玉得了兩部書,一方硯,一枚碧玉瓚鳳釵,兩個紫金的如意錠子;妍玉與姝玉相同,但又多一枚紅珊瑚番蓮花釵和一串翡翠手串;婉玉一看自己那一份,除了書和硯台之外,就只有兩個如意錠子了。
婉玉臉上仍笑眯眯的將東西收了,心中卻嘆一聲,這柳婧玉是孫夫人嫡親的女兒,她自然對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子妍玉格外疼寵。周姨娘又生了兒子,在家地位不同,故而旁人也不敢怠慢姝玉。唯有自己,是個死了親娘的庶出女兒,孫夫人看著厭惡,自然也不招宮裡那位娘娘的待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