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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3:06:19 作者: 謝朝朝
    排除掉所有其他的選項,那唯獨剩下的那個,便一定是對的。

    她忽而又想起,裴煥君總是在臘八設宴開席,又支開眾人,獨自在書房祭拜。

    前世困守長安,對於這位郜國公主的生平,她有所耳聞。

    那時的姜錦抱著冒熱汽的碗,呼氣垂著勺里的臘八粥,聽凌霄絞盡腦汁地和她講搜羅來的各種軼事。

    生怕她養病悶了,凌霄手舞足蹈地和她比劃,「郜國公主被圈禁日久,終於呀,有一日無法忍受、自焚身亡,就在那年的臘八呢。」

    當時的姜錦只是當故事聽,沒成想這輩子,這件事情突然和她、和她荒謬的身世牽繫在了一處。

    她可以確定,裴煥君書房中供奉的,便是早在十數年前,因為巫蠱謀逆之案過世了的郜國公主。

    這位郜國公主大抵魅力超群、手腕卓然,這麼多年過去,從帶著她「遺孤血脈」隱居多年的姜游,再到已經做了一州刺史的裴煥君,竟還都記掛著為她效命,復起她未完成的事情。

    而她姜錦,兩輩子都是被無辜牽扯進來的小卒子罷了。

    徹底知曉這一身世之後,凌霄在她面前欲言又止了好幾日,直到姜錦受不了她這吞吞吐吐的模樣,敲了敲她腦門,她才終於吐露心聲。

    「姐姐……你不會心動嗎?他們覺得你是那公主的血脈,會覺得你是同路人。」

    凌霄的話其實有些含糊其辭,但姜錦聽明白了。

    她身在范陽,又受信重,若她也有意,那……

    滿口拒絕才像假話,姜錦收斂神色,正色同凌霄道:「相比這個,我更願意一點點穩紮穩打。況且,我並不是誰血脈的延續,經不起那種過於熱切的推崇。」

    她頓了頓,又道:「是有怎樣,別說沒有,就算有,難道我就會站到你的血仇那一邊去嗎?」

    裴煥君害死了凌家一家老小,無論如何,姜錦也決計不會再與這種人為伍。

    凌霄原本有些鬱郁的神色霎那間雲銷雨霽,她說:「我沒有猜疑姐姐,只是……」

    姜錦微微一笑,只道:「其實,你的話點醒了我。」

    凌霄不解,緊接著,她便見姜錦眼神微微放空,既而喃喃道:「連你都難免會有這樣的想法,那他呢?箭矢破空的那一瞬,凌霄,你說,他想的是什麼?」

    「是在擔心嗎?擔心我為那個狂妄的可能心動?故而乾脆隱瞞不發,只想著自己解決一切再說。」

    本朝不是沒有出現過女子當政,就連郜國公主當年,亦是效仿前輩罷了。

    姜錦沒有點名道姓,但是凌霄知道她在說誰。她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道:「我倒覺得,是也不是。」

    姜錦偏過些頭看著她。

    凌霄繼續說著,底氣也不是很足:「在那一箭前,他一定有心隱瞞,或許正是如此作想。但箭射來不過呼吸間的功夫,再多的想法,也都是事後對自己的猜測。」

    姜錦笑笑,語氣平淡,「是啊,那一瞬至多夠猶豫,哪容得了多少百轉千回的心思。不過這一點猶豫,外加從前升起過哪些念頭,才會讓他覺得那是他做出的選擇,罪無可赦。後面見我受了毒傷,恐怕更是不敢面對我吧。」

    連凌霄都能揣摩明白的裴臨那點心思,姜錦更了解他,不會不知道。

    這麼多年,再魯鈍的人也能把事情想通透了。

    凌霄忽然問:「如果……如果他當時坦白了呢?哪怕是在事後。」

    或許正是放下了、不在乎了,再談起無用的可能時,反倒興高采烈,姜錦眨眨眼睛,旋即答道:「我大概會揍他一頓?明目張胆地發一頓脾氣……啊,也不一定的,畢竟中毒了,還是會有芥蒂。」

    她輕描淡寫地提起自己曾經的痛苦:「不過,我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麼了。」

    「直到最後那年,郜國餘黨依舊在聯合淮西一起叛亂,長安之前經歷過一輪清掃,反倒安全些。他大概是覺得,他身邊太危險,還不如在長安。」

    凌霄若有所思道:「我總覺得,還有旁的緣由。」

    姜錦撇撇嘴,未置可否,「隨他去。他總有太多的苦衷。」

    她就差掛嘴邊一句「關我屁事」,凌霄抿唇一笑。

    心裡提前有數,而後果然聽聞郜國餘孽舉事之後,姜錦心下便波瀾不驚了很多。

    這一年裡戰火未息,她亦早早地就將前世所知有關郜國、有關裴煥君的人事干係等理清了頭緒,提前布下了暗樁,做足了準備,就是怕哪日裴煥君利用不成要反咬一口。

    而他果然也幾次三番地意圖聯絡她,姜錦不知他是多需要一面大旗,沒有直截了當的拒絕,一直在虛與委蛇。

    落在裴煥君的眼中,便成了一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投機行徑。後來他未再找過她,姜錦不知,這是偃旗息鼓了,還是預備著其他的算計。

    她只知做好當下的事情。

    很多時候,人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即便重來一次,那些預先知曉的事情,也只是給了她一點提前準備的餘裕。

    而這一年多,即使與裴臨都在范陽,姜錦也再未見過他,若不是薛然還是三不五時地還會去找這個師父,她都快要不確定他還活著了。

    這個名字,也漸漸淡出了她的視線。

    他不再糾纏,姜錦便也真的很難再想起他。偶爾再回憶起這麼個人,她都會有些恍惚,只覺他大抵也將她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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