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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2:53:10 作者: 孟五月
她在夏天穿長袖長褲,穿秋天的校服,班主任問起,她只說自己走路跌倒了。
周圍的同學皮膚白皙,穿著短袖的校服肆意大笑。
她不敢。
脫下長袖,身上是難看的淤青。
她甚至不敢笑。
她的青春是低到塵埃里,還要覺得自己比塵埃還卑微。
青春里挨過的打,還有那些打擊下的語言,不是打在身體上,不是說給耳朵聽。
是打在了一個女孩尚且稚嫩的尊嚴和世界上,將自尊打碎,先折了她還沒生長的翅膀,讓她永遠都不敢渴望藍天。
她怕男人,甚至懼怕到他們大聲說話。
她總小心翼翼,櫥窗里的漂亮衣服都不敢看,每回去裝修漂亮的店鋪,都覺得自己不配進來,坐立難安。
做父母好簡單,只需要把孩子生下來,不關心她如何長大,讓她按照自己的想法生長,不給她一丁點愛,卻要妄想在她成年後就要看到回報,十倍百倍地回報生育之恩。
道德是用來規範行為,而不是用來綁架,哪怕是父母。
她的人生,是在遇見了沈清徽時,才有了一絲微弱的光。
陳盼罵罵咧咧,說她是沒良心,一面又同江振達商量著,找沈清徽要多少錢,他要是不給,就曝光他搞年輕女孩。
江鵲的心在一片片碎裂。
「我不覺得你們是我的父母,」江鵲死忍著眼淚,積攢多年的情緒終於有了一處爆發,「你們從來都沒有把我當成過你們的孩子!二十年裡,你們有一次關心過我、有一次對我好過嗎?江志傑做什麼都是對的,他欠下的賭債,憑什麼要讓我償還?高考前一天,讓我去陪一群陌生人喝酒……把我送到巴黎皇宮那種地方,你們配說是我的父母嗎?」
陳盼愣住,沒想到她敢還口。
村長本來就在院子裡,家事,他一個外人怎麼好插手?
但當陳盼開始大喊大叫嚎啕大哭的時候,村長只能硬著頭皮進去。
「我生你養你,你對我說這些話?我的不幸都是因為生了你!人家江振華家生了兩個兒子,你爺爺給一人買了一套房,你要是個兒子,我也不用在江家抬不起頭來!你哥哥欠錢不都是因為想買房子?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你!」
其實這場爭吵,後來都不知道是為什麼爭吵。
江鵲一滴眼淚都沒流,陳盼又哭又罵,江振達就在旁邊看手機,江志傑在門口抽菸。
冷漠的家庭,一地狼藉。
陳盼沒什麼學歷,南下淮川務工,預到了臨市同樣南下的江振達,二人在一起,得知江振達家做點生意,情況還不錯。
但江振達有個哥哥,哥哥規矩上大學找了份體面工作,江振達服了個兵役後在街上閒晃,後來在家裡呆煩了,就乾脆去南方打工。
陳盼跟江振達結婚的時候,江家看不上她,覺得她農村出身,連陪嫁品都沒有——也不能說沒有,秦佩之給她親手做了被褥,賣了好幾天農作物,買了家電。
陳盼在這段婚姻里並不順意,好在生了江志傑,江家老爺子給了幾萬塊,這才讓江振達有了點小錢,混上了包工頭。
而與此同時,江振華家二胎得子,江家老爺子一高興,給倆小孩買了在臨市買了房。
陳盼不服氣,懷了二胎,托人去查性別,一家人浩浩蕩蕩都去,結果是個女孩。
江家老爺子當場走人,一分錢沒給,陳盼想打胎,但身體狀況不好,說打了這個,以後可能沒法生了。
去醫院生孩子的時候,沒人陪同她,月子也沒人來看她,秦佩之來了一趟,陳盼讓她把女兒帶走,看著礙眼。
陳盼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沒有為什麼,好像兒子過得好,她就可以揚眉吐氣,可以在江家直起腰來。
江鵲的出生就沒有過任何人期待,陳盼只是不得不生下她。
也是造化弄人,生下江鵲後,陳盼又懷了兩次,都流產了。
越想,對這個女兒就越發不滿。
並不是每一個孩子的出生,都是被父母期待著的。
也並不是每一場婚姻都是幸福圓滿的。
江鵲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也無法選擇自己活在怎樣的家庭里,頭十六年裡,外婆告訴她要好好學習,考進大學就好了,以後你可以過任何你想過的生活,你要自由勇敢。
而後面的四年,江振達告訴她,你是個女孩子,讀書沒有用,你早晚要嫁人。
陳盼告訴她,癩□□不要想吃天鵝肉,掂量掂量你自己,農村出來的,別做白日夢。
江鵲問為什麼。
陳盼和江振達告訴她,因為我們是你的父母,我們說的都對。
少女的夢好脆弱。
有時候江鵲也想,要是自己沒有去淮川多好,沒看過大城市的繁華,沒為大學努力過,就留在小小的春新鎮,陪在外婆身邊。
外婆笑著告訴他,你要離開大山,去更廣闊的的世界看看,外婆不希望你一定要成為什麼,至少你要勇敢地為你理想努力,外婆不想你留在大山里平庸地過一生,抬頭是天,低頭是黃土地。
陳盼叫罵累了,去裡屋休息了。
江振達同江志傑商量著晚上吃什麼。
只有江鵲跪坐在外婆的床邊,村長陪著她,開導了幾句。
外婆的眼睛忽然動了一下,手指也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