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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2:24:25 作者: 范醒
三人是不同層次的人,說起話來自然是玄之又玄,不落於實處。無論是歷史,兵法,或者是民生,經濟,葉伍發現這位馬德明馬老先生果然象自己猜測的一樣,知道的東西非常多。心裡打了個突,突然把話題轉了個圈,有意無意地提起國外形勢啦,軍事啦之類的一般人並不可能了解的事,葉伍沒想到的是,就算是在這個自己比較有自信的領域裡,馬德明還是比自己了解得多,而且觀點明確,理論紮實。葉伍一邊喝,一邊在心中疑惑,就算是軍事什麼的,馬德明能夠知曉,是因為看書看得多,但是國外形勢,他又從何處知曉的?甚至是最近的國際形勢?連自己都不知道呢。
正想著,馬先生突然放下筷子:「葉同志,你認為,總理過世會對當前政局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葉伍一怔,筷子上的丸子一下落在了碟子裡,濺起的醬汁沾到了他的胸前,他都一無所感。抬起頭看向馬德明,馬德明也是一派清澈地回視他,好一會兒,葉伍才微微笑道:「馬先生怎麼認為?」
馬德明沒理葉伍的失態,直接拈起一塊豆皮吃了起來,咽下去才輕輕嘆了口氣,開口,只說了一句話:「主席還在。」
此言一出,葉伍差點把桌子掀了。這句話的隱晦意味足以讓這位神色清淡的馬先生死一百次了。
葉伍冷靜下來,卻立刻明白了馬德明的意思,只要主席「以大亂求大治」的意願不變,一時半會兒,很難有什麼改變。這麼一想,再想想自己首長現在的處境,葉伍驀然沮喪起來,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沒希望了?」
「有。」馬德明的這一夜從這時才算真正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在這裡,程希同學就是個局外人。她還是太小了,而且是個女孩子,想在這種事上立功,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匆匆忙忙的七六年
葉伍當晚就匆匆離開了,走的時候三小偎在一起睡得正香。
年,很快過去。程希再次陷入背棋譜,學長笛,天天忙不完的境地中。只是與二小關係不錯之後,經常性就騰出時間來與他們一起玩。偶爾還要陪大孩子林強玩。因為解信誠自節後突然忙了起來。
每晚,在莊園裡,解信誠都會不隱瞞地對程希說自己在忙的事。其實說他忙,不如說,他現在是忙著跟在馬德明先生旁邊學習實戰。以前都是理論教學,現在終於要應用了。這讓解信誠緊張又興奮,腦子天天滿負荷運轉,幾乎吃不下飯,只能在兜里揣點程希做的牛肉乾,隨時可以補充點能量。
程希重生以來第一次產生了奇妙的感覺。這種窺見歷史隱聞的古怪感覺。她之前雖然知道大趨勢,但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那些個事件的背後有多少推手在角力,程希甚至從未想過。可現在,眼睜睜地看著一切就在自己身邊發生,而出謀劃策的正是那個沒事總愛摸著她頭說一聲「乖」的小老頭!這感覺……很詭異。
隨著時間的推移,政局的衝突越來越明顯。年前才上位的新總理,在主席的支持下,開始了大張旗鼓的「批鄧」運動。三月初,主席現任夫人更是私自召開大會批鄧。誰料到,這個舉動拍到了馬腿上,主席親自指示,某同志干涉大多了。
聽到這一段時,解信誠大笑,程希卻在心裡詭異地一抖。權力是毒,連枕邊人都無法信任。當然,現在的這個例子中的枕邊人也不值得信任。只是這種與敵人共眠的舉動,實在讓程希想唏噓兩聲。
到了三月下旬,解信誠跟在屁股後面奔波了近兩個月的事情終於開始顯頭。全國各大城市的群眾紛紛自發地悼念起了原總理。數以百萬的群眾被發動起來,這場悼念活動浩浩蕩蕩。並開始打出了「打倒四人幫」的口號。
本黨一向是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發動群眾這個手段早就運用得純熟至臻。但不得不說,這個手段到什麼時候一樣犀利。
四月,程希已經會吹瀏陽河了。解信誠直接離開了家,拜託林強照顧三小。其實是程希照顧一大兩小。程希與二小更是被解信誠嚴重禁了足,不允許出院門。解信誠去了哪裡,無人知曉。
衝突越來越強烈。許多平頭老百姓都象程希一樣龜縮在家裡,聽見敲門聲都嚇得要死。具體的事,是事後解信誠跟程希補述的。
四月五日,天/安/門事件。悼念活動被鎮壓,七日,政治局發出了撤消小平同志黨內外一切職務的決議。
這個消息,程希是在收音機里聽到的。這是把人往死路上推,小平同志不反抗都不可能了。不過,政見的不同,確實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政治從來都不是溫情脈脈的。
五月,枝頭已經見了綠。屋裡的爐子早就不生了。程希的衣服也換成了袷衣。二小都理了個能看見青皮的平頭,又黑又結實,看上去與一月來的時候精神面貌完全不同。最少,武振邦已經是大變樣。他天天跟著胡同里的一群小屁孩子出去瘋玩,鄭航擔心他,偶爾也跟著去。一來二去,鄭航倒成了胡同里的孩子王,說一不二,威風得很。
解信誠回來了,瘦了很多,而且捂得更白了。程希心疼地埋頭開始定下給解信誠和馬德明補身體的計劃。一天三頓地大補,差點把小老頭馬德明補出鼻血來。師徒二人雖然不再出門,但明顯了有了為事業為理想奔忙的男人的架式,每日裡一心撲在局勢上,解信誠坦言,這兩個月來,自己學到的東西比這兩年來學到的還多,還要深刻。
程希本來應該是欣喜的。但時常在晚上的莊園裡看見解信誠忘著方方的湖水發呆,那種迷茫與隱痛的眼神卻是騙不了人的。要適應政治的殘酷,從清白人性的妄想中清醒過來,有多痛苦,程希雖然不能體會,卻是完全可以了解的。之前關於他自己的報仇,那都是小打小鬧,而且都是有對象的。可是現在,要成功一個目標,犧牲的往往是那些無辜的,不明真相的人。縱使這個目標再光明,縱使也告訴自己沒有不流血的革命,可是,適應起來,卻還是需要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倔強的解信誠甚至在自己的老師馬德明面前也不會表現出來。只有在這裡,這個明顯不是現實的世界裡,才能沉進心去,慢慢體會。
鬥爭陷入了膠著。你來我往,你明我暗。似乎讓人看不見希望。
七月六日,全國人民耳熟能詳的十大元帥之首朱元帥過世了。這對於老百姓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總理,元帥,這才不過半年的時間!難道天要塌了嗎?!
這一次,新總理主持的追悼會,致悼詞。之後立刻引發了四人幫的反攻。在全國計劃工作座談會上開始炮轟新總理。
聽到這個消息,程希只能冷笑。太沉不住氣了。是十年的權力侵蝕讓他們失去了智慧吧?真把自己吊里來,下面打,上面烘,完全沒了支持,有什麼好處?真以為自己是上帝,萬能嗎?十年就算是當年的紅衛兵也長大了,熱血早沒了。欲使其滅亡,必使其瘋狂,果然一點沒錯。
七月底,剛過完生日,程希五歲的第一天,震驚世界的唐山大地震發生了。在收音機里聽見這個消息里,程希沉默了好久。她完全把這件事忘了。不過,就算不忘,她也什麼都做不了。沒人會信她的話,就算是解信誠也一樣。而且,就算是解信誠信了,也於事無補。解信誠現在還太弱,人微言輕。
二十四萬人的性命,只換來四人幫一句「抹掉個唐山算什麼」的話,並攻擊黨中央抓抗震救災是「以救災壓批鄧」。這種禽獸不如的話,讓程希第一次恨得咬緊了牙關,對解信誠說:「舅舅,加油,一定不讓他們有好下場!要快!」
「好。」解信誠應得很沉重,很鄭重。
解信誠再次離開了家。這一次離開的時間很長。因為八月過後,燥熱的九月來臨,偉大的領袖,敬愛的主席,竟然接著朱元帥的離去,而離去了。
如果說,之前,全國人民還能支撐得住的話,那是因為主席還在。在這個時代,無論他做了什麼,但無法否認的是,他是全國人民的精神支柱。他突然倒塌,幾乎是讓所有的人都變得不知所措起來。連林立新都停了長笛課,抽起了難得的煙糙,幾日幾夜地默默不語。孩子們似乎也被限制了出門,二小連玩的人都沒有了,只能陪著程希和林強在家裡玩數獨,下圍棋。
蟬鳴聲聲,代替了人的語言。所有人都惴惴不安等待著結局的到來。
十月,四人幫走到了盡頭。很多人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解信誠還抽空回來了一天,陪著林立新喝了半瓶酒,又走了。程希知道,四人幫雖倒,但批鄧還在呢。新總理忌著小平同志也屬正常,這已經是誰掌權的角力了,說實話,知道結局的程希並不太關注。
十一月,解信誠回來了,笑嘻嘻的,顯然心情很好。應該已經適應了鬥爭,也學會了如何在鬥爭中實現理想,學會了在鬥爭中找到成就感。不過,他在大雜院裡還是一點沒變微笑著,客氣著,還是那個對程希溺愛得象個傻子一樣的解信誠。
這一年一直走到頭,事情也沒有好轉。到了再次天寒地凍的十二月,程希的鞭炮裝已經有點小了,程希一年之中長了三四公分,這讓程希著實有些欣喜。不過,讓程希不知道做什麼表情的是,因為天天勤吹長笛的關係,她的腹部肌肉非常堅實,一摸足有四塊。而且兩頰的肌肉也變得有力起來,程希真怕自己長成一大方臉。完全可以想像,一個大方臉,配一雙利眉,這長相太正氣,完全是電影裡的抗日英雄嘛,而且還是男的!
十二月糟糕的消息是,開始了農業學大寨。果然,人坐到了高位,為了位子,什麼都不顧了。相信新總理也不是傻子,他肯定知道農業學大寨是個什麼屁事,但是,為了與小平同志的政見相反,為了反對而反對,結果可想而知。
七七年的元旦,程希看著夜空一陣感嘆。到上京竟然一年了。這一年前,除了長笛略有進步之外,其餘的幾乎沒什麼值得誇讚的地方。但總的來說,程希是滿意的。她想過的就是這種與親人朋友在一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生活的日子。她只盼能快些改革開放,對於物質與精神的雙份貧困的壓迫已經覺得有些喘不地氣來了。如果不是有長笛陪伴,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該怎麼熬。
七六年還有一個收穫就是二小的友誼。雖然這二小是小孩子,程希自覺與他們共同語言少,但相處下來,竟不覺得痛苦,也不枯燥,真不知道是自己變幼稚了,還是這倆小孩太成熟。總之,這段情誼很真。程希無法拒絕自己的心意。
雖然明知道,等小平同志上台之後,二小就會回歸,之後自然而然地就是各走各路,漸行漸遠。照程希以前的個性,如果早知這樣的結果,肯定不會下心思去經營這段友情。但到了這裡,到了這個時代,程希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感動了,還是感悟了,變得聖母了起來。只要是她認同的人,總願意掏心掏肺。就象現在,程希的願望只是,希望他們在自己身邊時,快樂一點,以後如何,不去管它。反正,他們有他們的路,自己也有自己的。珍惜每一個路過自己身邊的朋友,才不枉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