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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2:24:25 作者: 范醒
馬先生看了看那塊白手帕,還有遞過來白手帕的小小程希,頓了一下,眼神微微放柔,接過手帕,並牽住了程希的手,一直到回家都沒有放開。手帕也沒有再還給程希。
程希在人群中看見了林強一家,只是林強現在既要攙著林奶奶,又要顧著哭得傷心的林立新,完全沒發現程希他們。當然,這個場合里,除了程希,沒有誰有心思東張西望。
程希沒有看見武振邦和老葉。按說,他們要來的話,必然會出現在這個路口的。看遍了也沒看見他們,只能說,他們要不沒有來,要不就是另有途徑。程希個人傾向於後一種情況。
陽光在天邊形成了一小片金紅色,天色漸漸發發暗發青的時候,靈車遠遠地,慢慢地駛了過來。感受到騷動,程希一手牽著一個,往前擠了擠,終於在前面大人們的腿fèng間能看見過來的靈車隊了。前面開路的是黑色的紅旗轎車,一看就是仿舊蘇聯的車款,雖然笨,卻不失莊重。靈車在程希看來倒象是公交車,只是在車頭前掛了黑色的幔布,還有一大團黑色的布花朵。
遠遠地看見靈車,或者是聽見靈車的消息的人都開始哭了。剛才沒哭的現在也哭了,剛才哭了的,現在哭得更大聲。一時間,鋪天蓋地淒風冷雨的感覺,讓程希打了個哆嗦。各式的眼睛,流著同樣的淚,程希莫名地,心頭一酸,眼眶一紅,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不想哭的,可是集體的悲傷太有力量,程希抵抗不了。這一哭就停不下來。靈車過去,人們還是不願離去,遠遠地看著已經不見蹤影的長安街的盡頭,有一個人突然哇的一聲象孩子一樣大哭起來。這一下,引發了更多人放棄似地大哭。
哭聲象潮水般地湧起,把程希淹沒了。一直到最後,大家終於發泄得差不多了,有人終於慢慢往回走,人群慢慢散去的時候,程希還在抽泣個不停。雖然已經沒有了眼淚,還是象打嗝似地,一抽一抽地讓她不得安生。
解信誠從未見過這樣脆弱的程希,眼睛也是紅的,臉蛋也是紅的,嘴唇也是紅的,整個人紅通通的,簡直象個嬰兒。不由大為緊張,連自己的悲痛都忘卻了幾分。摟起她,輕輕拍她的背,嘴裡說著一些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話,哄著程希。
站了半天的程希,被這麼輕柔的氣氛包圍著,不由自主地,趴在解信誠的肩頭睡著了。此時臉上還帶著淚,身體不時地抽一下。所以,她沒有跟馬先生告別,沒有在走進茶葉胡同時看見,大雜院門口有一輛車,車上下來了三個人。一個老葉,一個武振邦,還有一個比武振邦大一些的少年。
少年看見解信誠和他懷裡的程希,腳步微微頓了頓,特地看了眼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哭著睡著的程希,表情微抽地看了眼武振邦,沒再多看程希一眼,跟著老葉進了院子。
第二天,程希早早地就醒了。因為在自己家裡,很隨意地進了莊園,把莊園打整了一番,又拿出幾串葡萄,擠成葡萄汁,用罐子裝著拿了出來。記得解信誠最愛葡萄。他已經好幾天茶飯不思了,再不補補,又得瘦回初見時的模樣了。
解信誠醒來就看見程希正在火爐旁邊沿著鍋邊轉著勺,一聞味,很香的皮蛋瘦肉粥。不由打底里暖起來,笑開來。
「舅舅,醒了?」程希轉過頭:「還難受嗎?」
「看見希希就感覺好受多了。」解信誠向程希招招手:「來,希希,收舅舅進莊園,舅舅要去洗澡。」不是解信誠愛乾淨了,而是他看見了程希,這種幼小又充滿希望的樣子,覺得自己不能再沉溺在弱小的情緒里。領袖已矣,自己的路還有很長。洗個澡,重新變成那個有精神,有目標的解信誠。
一早晨過得很溫馨,舅慈甥孝。吃完豐盛的早餐,兩人玩鬧了一會兒,算是飯後消化運動。解信誠嚴肅下來表情:「咱們一起去莊園吧,我有篇論文想寫出來。在外面不方便。」
程希搖了搖頭:「我收舅舅進去好了,今天我進去過一次了,莊園都被我收拾好了。我今天還有別的事。」
「什麼事?」解信誠眉頭一擰,一點也不放心:「你一個小孩子不要出門。」
「不出門。」程希笑嘻嘻地說:「我看見林爺爺會吹笛子,我想去向他學。」程希叫得輩份很亂,叫林奶奶就奶奶,叫林奶奶的兒子林立新叫爺爺……幸好,解信誠也不計較。
「咦?你怎麼知道的?林叔已經好多年沒吹過了。」解信誠一愣。
「前天,咱們去馬先生家之前,我聽見的。」充滿感情的婉轉笛音打動了程希,明明是最熟悉不過的《瀏陽河》,卻讓程希聽出了另一番滋味。感動之餘,程希決定讓自己多一個技能,據說,吹笛子不難學,尤其是中國笛。
解信誠想了下:「那你拿塊臘肉去拜師吧。」
程希拎著臘肉剛出門,就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程希,過來。」
程希一回頭,是武振邦,不過,說話的並不是武振邦,而是站在武振邦旁邊,比他高半個頭的一個少年。他向程希招了招手,面帶微笑。
程希第一印象就不喜歡他。哪有對陌生人說話就用命令句式的?
程希沒動,站在原地轉了個身,眯著眼睛看著少年:「你是誰?」沒等少年回答,又看向武定邦:「邦哥,你朋友?」
少年這下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微微皺了眉,看向武振邦。沒想到武振邦眼睛亮亮的,臉有些紅,對程希點了點頭:「是我小叔。他叫鄭航。十一歲半。會很多好玩的東西。昨天他就搬來和我一起住了。」說得很快,顯然是很高興。
只是,他這個回答把鄭航給鬱悶壞了,別人就問了一句,他就把自己的資料抖了底朝天。這個侄子平時也不這麼莽撞的啊。果然象老葉說的那樣,對這個小丫頭異常地好?鄭航依舊微笑著,目光再次轉向陽光下站著的小胖熊一樣的程希。看著這丫頭個子小小的,穿得太厚,活就象個圓球。一個圓球頂兩小辮,手裡還拎了一小塊醬色臘肉,那樣子,又土又傻,讓鄭航突然有了幾分想笑的衝動。
程希挑了下眉,不同姓的小叔?不理這些複雜的關係,決定給這個對自己很友善的武振邦的面子,咧開嘴笑起來,向鄭航點了下頭:「你好,鄭航。」
林立新往事
「你好啊,小丫頭。」鄭航突然走過來,半蹲著,笑嘻嘻地上前揪了程希的紅臉蛋一把,似乎覺得手感很不錯,再次伸手,還想揪,被程希反應過來一甩頭,跳著錯開來,站在離鄭航兩步遠的地方,程希一手捂著臉蛋,一手拎著臘肉,防備地瞪著鄭航。這個動作和表情惹得鄭航哈哈大笑,連武振邦跟在後面也咧開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習慣了與人平等對話的程希,完全沒想到會被一個小小少年調戲。在程希的觀念里,對面這兩位少年都屬於可忽略甚至可輕視的年紀,完全忘了自己的年紀甚還不到他們的一半。程希看他們的目光就算不是長輩看晚輩的疼愛,那也是前輩看後輩的不重視。打心眼裡覺得,面對他們,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誰料到一個沒防備就著了道,這讓她惱遠遠大於羞。自家舅舅偶爾揪一下也就算了,連馬先生都只是牽牽手而已,這個小屁孩,十……十一歲半!瞧瞧這叫什麼事?!
「放尊重點,臭小子!」程希咬著牙:「我有名字,叫我程希,再敢叫我小丫頭,我就,我就……」程希頓了一下,發現自己完全沒轍,只能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算是結語。
這人哪,一旦覺得你可愛,那麼你怎麼做他都會覺得可愛。比如現在。程希充滿威脅的一句話,聽在鄭航和武振邦耳朵里,卻覺得這小丫頭鬧起小脾性來傻乎乎的,一甩頭,小辮子頂在頭上跟著一顫一顫地,別提多可心了。
「小丫頭!」鄭航上前一步,程希就後退一步。鄭航故意用獵人看獵物的目光盯著程希,看著她戒備異常小大人一般的表情,突然覺得武振邦特別喜歡這小丫頭也不是沒道理,想著,猛地伸手揪了揪程希的小辮子,嘿嘿笑道:「我就叫你小丫頭了,你就怎麼樣?小丫頭!」
程希身手其實很靈活,見鄭航伸手就有了防備,可是她防備錯了位置,她捂臉去了。結果……
悲憤交加!丟臉至極!
程希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怒的。只是她這圓鼓鼓的包子臉,怒起來看著還是那麼招人疼。武振邦第一個不願意了,上前來,推開鄭航,一把抱住程希:「小叔,你多大了,別欺負小妹妹。」說完,拍了拍程希的背:「程希,別生氣了,我一會兒幫你打他,啊?」
武振邦突然搞出這麼一出,程希通紅的臉登時變得一陣紅一陣白,連剛才的怒氣都僵化了。
程希在這一刻驀然發現,自己其實還是不會和小孩子相處。之前和虎子處得開心,那完全是因為虎子是個淳樸的鄉村孩子,思想單純,自己又有美食控制他,這才讓自己誤解了自己與孩子之間代溝的問題。
----虎子啊,姐想你。
程希決定迅速離開這個不祥之地。表情嚴肅下來,冷靜地推開武振邦,一眼也不看在一旁笑得直抽的鄭航:「邦哥,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也不理他倆剛才叫住自己到底有什麼事了,刺溜一下扭著小屁股就竄進了林家。
武振邦看著小圓球消失在門內,心中不快,回頭瞪了鄭航一眼:「小叔,你把她惹急了。」
鄭航唇邊的笑意尚在,眼睛亮亮地看著那道門:「你不覺得這丫頭急了才好玩嗎?不急的時候裝模作樣有什麼樂趣?」
「你才裝模作樣呢。」武振邦完全不領情,繞過鄭航,推開自家門,一邊往裡走一邊回了一句:「她有名字,叫程希。別叫她小丫頭。」
鄭航眼神微動,笑意不減:「我叫她小丫頭,你急什麼?邦哥?嗯?」說著,也跟著進了門,咣當一聲,院子裡又歸於平靜,偶爾有幾隻麻雀飛過,發出嘰嘰的幾聲歡叫。
從亮堂堂的院子到了昏暗的房間,程希眨了眨,適應了一下。看見林奶奶一個人坐在爐子邊擇菜。連忙上前:「林奶奶好。林……」程希想叫林爺爺,突然發現不對,連忙改口:「林爸爸在家嗎?」林叔叔那是林強,程希只好叫了一個四不象的稱呼,希望林奶奶能夠理解。
「哦,希希來了。過來坐,門邊冷。」林奶奶說著,搬出個小凳子:「大誠怎麼沒跟你一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