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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27:15 作者: 活捉
    杜長聞向來偏愛這樣鮮活的面容,笑也明艷,嘆也懇切,仿佛坦誠至極。

    但他今天才知道,他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會看人。

    對方難以自持地落下淚來了,「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們這麼久的感情……」他死死抓住杜長聞的手,哀慟得失去了力氣,全靠這雙手支撐,「我們這麼多年了……」

    這樣真實的痛苦讓杜長聞感到匪夷所思,但他無心再細想。短暫的沉默後,他用力掰開對方的手,說了離開前最後一句話:「好了,我們都不需要更難堪了,到此為止吧。」

    他站起身,快步走出咖啡館。

    迎面是熱浪與人聲,仿佛另一個世間。

    事到如今,他甚至並不憤怒,也不去探究這場失敗的愛情有什麼因果。他想自己可能既不會看人,也不懂得怎樣愛人,但是沒關係,愛情不是空氣與水,甚至可能什麼也不是,根本只是一個並不存在的虛幻概念。

    他疑心自己過去的日子是一場荒誕的舞台劇,要等一束燈光轟然照過來,才讓耳鬢廝磨的戀人將彼此看得透亮,才讓謊言與被背叛無所遁形。

    現在,故事落幕了,於是他要離開,走到別處去,走到荒蕪真實的人間去。

    他將迎來平靜無味的生活。

    2、

    那天傍晚,杜長聞去找徐磊。

    他們認識很多年了,可以追溯到念書的時候。但他們那時幾乎沒有來往,真正熟悉起來,還是這幾年的事情。兩人在相鄰學校擔任教職,又做著同一門學科的研究,圈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徐磊長袖善舞,與他交往日密,這才漸漸有了交情。

    所以,前些天徐磊推薦學生來應聘時,他才沒有一口回絕。

    面試的時候,那個叫夏鏡的年輕人很緊張,眼神像看見陌生人的貓,無辜而警惕,目光接觸時會閃躲,但坐下後,還是有條不紊地埋頭進行著數據分析——這時候又太專注了,根本沒發現他已經走出辦公室,站在旁邊觀看了十分鐘之久。

    他決定給對方一個小小的提示,於是出聲問道:「為什麼要重算?」

    果然,這話一出,對方立刻嚇了一跳,瞬間挺直背脊,幾乎要從椅子上彈起來了。儘管如此,這位年輕人還在努力克制臉上的神情——這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磕磕絆絆地對他做出解釋,說這份數據的結果和之前看過的論文不一致。

    當然不一致——這是他故意修改後的數據。

    「……我是說,我看過這篇文章。嗯,來這裡之前,我專門找了你所有的文章。」

    解釋到這裡才算完。

    杜長聞忍不住笑起來,感到愉悅的同時,決定不必告訴對方全部的真相,只發出一句介於調侃與誇讚之間的、含義模糊的評價:「還挺誠實。」

    但他依舊決定拒絕。

    事實上,這個助理的崗位他已經招了很久,但屢次嘗試都招不到合適的人選。想來也是,畢業後的專業人士不屑於來做這點兼職,在讀的學生,又很難滿足他的要求。所以他已經決定放棄這個打算。

    今天來城大找徐磊,也是希望當面說一下這件事。

    走近實驗室門口,裡面傳來隱約的人聲,他抬起手正準備敲門示意,房間裡那些爭吵的字句就變得清晰了。短暫地爭吵後,腳步聲靠近,實驗室的門被人大力拉開,他看見自己面試過的青年站在眼前,再次像受到了驚嚇似的,連人帶話定在那裡。

    還是這麼緊張。

    想到這裡,杜長聞笑了笑,回過神來。

    今天不知怎麼了,坐在書房想看會兒書,結果幾次三番地走神,竟然想起兩年前的事情了。當初看來再尋常不過的相遇,原來是一切的開始。

    兩年的時間並不長,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場面試後,自己是準備回絕的。

    後來為什麼改變主意了呢?

    這倒是記不清了。或許是對方遇到的事情讓他升起了一點憐憫,或許是對方努力克制的倔強神情讓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這些都不是充足的理由。他做出的決定向來不容更改,那天脫口而出的話,根本不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非要探究理由,大概是一點久違的衝動。

    而當他終於明白這點衝動背後藏著什麼的時候,對方已經進入他的實驗室,成為他的助手了。

    兩年的時光一眨眼就過去,留下的記憶少得可憐,但也足夠填充這個看書的下午。

    杜長聞放任自己的思緒滑至遠方,此時此刻,夏鏡大概已經習慣了北方的生活。

    不習慣也沒關係,他冷靜地想,遲早會習慣,就像記憶遲早會淡去。人的一生只是不斷地失去與告別,誰也無法真正擁有什麼,不過借來一點自欺欺人的快樂滿足,就足夠敷衍地過上十年八年。

    他垂下眼,繼續閱讀手中的書。

    那是一本書信集,指腹下壓著這樣一句話:大家都是可憐的人間。我以前的薔薇的夢都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許才是真的人生。

    3、

    周末,杜長聞接到賈依然的電話。

    她代表實驗室去北京參加一場會議,名為某某學術論壇,其實是心理學一南一北學術圈人士的交流大會,人情往來的味道更濃些。

    杜長聞前些年去過兩次,今年再收到邀請時,下意識就不想去。碰巧當時賈依然在旁邊看見了,一挑眉「哦」了一聲,又道:「在北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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