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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2:15:40 作者: 花里尋歡
看著他的背影,阿茶咬了咬唇,心中莫名柔軟。
朝陽見此,心中一緊,忍不住道:「阿茶……」
只是話還未完,崔氏房間的門便打開了,大夫們終於從屋裡走了出來。
「若非及時吃了能護心脈之藥,病人昨晚怕就已經……但這也只能再護她至多半個月的時間,你們……唉,抱歉,她內里損害得太厲害,我等也實在是無能為力了,你們還是提前做好準備吧。不過人現在已經醒了,你們可以進去看看……」
見他們個個搖頭嘆息,拱著手說抱歉,阿茶只覺得渾身冰涼,眼前發黑,幾乎要昏死過去。
「阿茶,別,別怕!我這就叫人再去請大夫----」
「對,對對對!哥哥,再去請大夫!再去請大夫!」
邵家兄妹慌張驚懼的聲音越來越遠,阿茶腦袋裡只剩下了大夫無奈而殘忍的嘆息聲。
半個月……
不,不可能,不可能!
「姥姥,姥姥----」小姑娘臉色慘白地衝進屋,剛到床前,便對上了一雙虛弱而清明的雙眼。
「阿……茶……」崔氏費力地笑著,眼底盛滿了心疼不舍與愧疚,「你過……過來……」
阿茶心頭一跳,突然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強笑道:「姥姥,你……你醒了呀,餓不餓?我給你做飯吃去……」
「阿……茶,你聽我……說……」她雖然同樣在笑,可全身都在抖,分明是怕極了,崔氏看得心頭大痛,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她喘著氣,乾澀的唇張張合合,發出虛弱低啞的聲音,「姥,姥姥走了以後……你……」
「不!」阿茶猛地抬起頭,臉上已是濕熱一片,「不許說!姥姥不許說!我不要聽!不要聽!」
她全身發軟,連連後退,幾乎站都要站不住了。
「阿茶!阿茶你別這樣……」月牙從門外衝進來,強忍著眼淚抱住她,不停地輕拍著她的後背,試圖讓她安靜下來,「你別怕,哥哥已經去找他的同窗了,他們之中有許多官宦人家的公子,他們會有辦法找到更好的大夫的!不是還有半個月嗎?還有時間,還有機會,你別怕,別怕……」
阿茶聽見了,但沒法冷靜下來。她不敢去想如果朝陽哥哥那邊找不到人,她的姥姥會怎麼樣……
恐懼與絕望鋪天蓋地地襲來,幾乎要將她淹沒。小姑娘死死地咬著唇,一時竟連哭都哭不出來。
「大娘不會有事,我請的神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直到高大挺拔的青年從門外衝進來,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她鬆開了咬緊的牙關,她才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神……神醫?」
第39章
「嗯。」小姑娘唇上的血跡刺眼極了,凌珣一手捏著她的下巴,一手從袖子裡拿出傷藥,用指腹沾了些,然後在她的傷處輕輕抹開,「昨晚我給大娘吃的護心丸,就是從他那裡得來的。」
想到方才大夫說若沒有那護心丸,姥姥昨晚就已經去了,阿茶心下一震,頓時清醒了過來。下唇火辣辣地痛著,下巴還被人捏著,她卻顧不得,小手緊緊地抓住凌珣的袖子,像是抓著唯一的希望:「那,那他什麼時候會來?」
「我已去信,七日之內他必到。這世上沒有他救不好的人,所以……」明明沒有過多的表情,可他說出的每個字卻都莫名叫人安心,「莫怕。」
阿茶怔怔地看著他,忽然深吸口氣,重重點了點頭。
她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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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珣和阿茶說的話,床上的崔氏也聽到了。
只是……神醫?
她閉了閉眼,到底是將口中那幾句遺言咽下了下去。
看著重新跑回床邊,緊緊拉著她的手說「姥姥不怕」的小姑娘,崔氏壓下心疼與不舍,張著嘴艱難地說道:「嗯……不怕,姥姥不怕……有你在,有……」
她頓了一下,目光轉向一旁高大俊朗的青年,費力地牽了一下嘴角,「有你們在,姥姥一點兒……都不怕……」
見崔氏眼底也浮現了些許期盼,不再說那些叫人害怕的話,阿茶這才心下微松,撐起了笑臉:「嗯,那姥姥好好休息,過些天凌大哥的神醫朋友來了,您就會沒事兒了!」
「好,我……我有點餓……想吃……豆……豆渣餅……」
阿茶紅紅的眼睛頓時一亮:「我,我這就去做!」
一旁的月牙也激動道:「想吃東西就對了,阿茶,走,我幫你!」
「……好孩子,去吧。」崔氏慈愛的目光掃過月牙,最終停在了凌珣的臉上,「那,那豆子陪我說說話?我怕我又睡過去,一會兒吃,吃不到了……」
凌珣眉頭微動,點了點頭:「好。」
「那,那勞煩凌大哥照看一下姥姥,我很快回來!」
兩個小姑娘飛快地跑了出去,等她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崔氏強撐起來的笑容便一下子崩塌了。她艱難地喘著氣,憔悴枯瘦的臉上露出了濃濃的不舍,渾濁的眼中更有濕意湧起,最終匯成淚滴,順著滿是皺紋的眼角滾滾而下,沒入銀白的發間。
見她情況不好,凌珣心中微緊,忙又拿出一顆護心丸餵她吃下:「我與阿茶所說的神醫確有其人,並非是在哄她,大娘莫要多想,好好休息便是。」
崔氏終於緩過了這口氣,又凝神片刻收拾好心情,這才看著凌珣說道:「有……有沒有,都沒關係……」
凌珣擰眉,剛想開口又聽崔氏道,「好,好孩子……你先聽我說。」
見她神色急切,青年只得點頭:「您說。」
「你……你可喜歡我家阿茶?」
凌珣猛地一頓,半晌才「嗯」了一聲。
應得冷淡,耳朵卻紅了起來,又見他眼神清明,神色堅定,崔氏顫巍巍地舒出一口氣,終於輕輕笑了起來:「那,下午來提親可好?」
凌珣頓時愣住。
「我若走了,那孩子,那孩子便得守孝一年……這一年的時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要,要怎麼過呢?」崔氏神色愈發疲憊,目光卻越發清明,「我想把她交給你,你……可願意替我照顧她?可願一輩子……一輩子都待她好?」
「願,」凌珣回神,「但……」
「願意就好……」崔氏輕輕搖搖頭,示意他先聽自己說完,「趁我還有口氣兒在,你們馬上成親,越,越快越好……這樣,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凌珣有些無奈,他是想把小丫頭娶回家,可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又見崔氏越說越有些「心愿已了」的樣子,到底是出聲打斷了她:「大娘不會有事,莫要說這樣的話。那神醫是我生死相交的友人,曾多次救過我的性命,我知他本領,必能叫你好起來的。」
見崔氏還是有些不信的樣子,凌珣又輕聲道:「我心悅阿茶,便想給她最好的。成親乃終生大事,我不願這般倉促行事叫她受委屈。待過些天您病好了,我再上門提親,屆時……」
他說著,眉眼微舒,似有笑意,「屆時,您可不許反悔。」
沒想到這素來面冷言寡的青年也會有這樣說笑的時候,崔氏有些驚奇地看著他,又想著他話中包含著的疼惜之意,心中大為動容。
這孩子竟有這樣的真心,她果真沒有看錯人……
「好……好。」崔氏含著淚,只覺得心頭最後一塊大石也重重落了地。有這樣一個守在外孫女身邊,她是真的可以放心了。
「還有一件事……」見崔氏眼神喜悅,臉色卻越發灰敗,凌珣便知道她並沒有因自己的話而生出求生意志來。猶豫片刻,青年到底還是將昨夜從阮庭舟處得來的真相大概說了一遍。
崔氏的病因心結而起,若能解了這心結,興許能振作起來。當然,其中某些具體細節,諸如阿茶娘親是遭人凌。辱才上吊自盡之類的他並沒有說,否則崔氏必定承受不住。
崔氏聽完整個人都傻了,許久之後才紅著眼睛不可置信道:「所……所以阿舟沒,沒有拋棄晴兒?他……不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才……」
她聲音不大,胸膛卻劇烈起伏,顯然內心波動極大。
「若真是為了前途,伯父也不會在這小小三陽縣做了十幾年的縣令了。他娶關氏是為了替伯母報仇,不告訴你們……」凌珣抬頭,朝門口看去,「是不願叫你們過不安生的生活。」
阿茶怔怔地看著他,一時竟如置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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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床上累極睡去的崔氏,阿茶滿腦子都是方才她揪著衣襟捶著床痛哭的樣子。
一聲一聲「阿舟」從她嘶啞的喉間滾出,再不見從前的怨恨與痛苦,只剩下釋然,喜悅,還有極致的心疼。
她緊緊抓著她的手,不停地問她:「阿茶,你聽到了嗎?你父親……阿舟,阿舟沒有變!他還是從前那個孝順善良,將你娘,將你娘當成了自己性命的好孩子……你聽到了嗎?他沒有變,沒有變……」
他沒有變,姥姥竟這般高興。
仿佛這些年的怨恨與委屈統統都不曾存在過,只要他沒有變,她就心滿意足了。
阿茶愣愣地看著崔氏微微彎起的唇角,忽然就明白了她為何會生病至癲狂。
阮庭舟和她的娘親一樣,都是姥姥花了無數心血,疼愛入骨,悉心養大的,當年,她是一朝失去了兩個孩子啊……
若傷了娘親的只是沒有感情的陌生人,姥姥又何至於此?
她是太痛了。
為娘親的死而痛,更為不得不恨父親而痛----還有什麼比親如母子的兩人反目成仇更叫人難過呢?何況這其中,還帶著寶貝女兒的性命。
無法宣洩的痛苦在心中紮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結成了心裡無法癒合的傷,一旦觸碰,便會激烈地爆發……除了遺忘與瘋狂,她沒有別的法子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