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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2:15:40 作者: 花里尋歡
    那壯漢見此忙要伸手扶她,卻被關氏重重的一個巴掌甩開了:「滾!你是什麼東西,竟也敢碰我!」

    她垂眼,蓋住眼底的羞憤與恨意,半晌才掐著手心似哭似笑地喃喃道,「我是那般喜歡你,為了你連侯夫人都不做,心甘情願嫁過來當繼室……可你呢?你怎麼對我的?父親要你停妻再娶,你為了那個賤人連官位都不要,還自燒雙腿說配不上我,你是不是瘋了?那就是個村姑!鄉野村姑!丟給我府里下人做媳婦兒都沒有人要的村姑!」

    說起阿茶的生母趙氏,關氏嬌艷的面容一瞬間扭曲得厲害,聲音也變得歇斯底里,顯然是心頭恨極了。頓了頓,她又道,「後來那賤人終於死了,可你還是不願娶我,哪怕我甘心嫁過來做繼室你都不願意……最後還是母親用那小賤人和死老太婆做要挾你才答應迎我進門,可縱然進了門,你也不願碰我,寧願自殘也不願!這麼多年了,我始終想不通,為什麼?我比她美貌,身份比她高貴,性子比她溫柔,對你也好,還能幫你直上青雲,為何你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這種問題她問過太多遍,剛嫁過來的時候天天問,這幾年問得少了,卻也時不時要鬧一次,阮庭舟早都聽膩了,也根本懶得再回答,只閉了眼不再說話。

    關氏還想再鬧,屋頂上的凌珣已經不耐了,掰下瓦片一角便對著關氏脖子狠狠射了過去。

    關氏應聲而倒,凌珣一個躍身便落在了阮庭舟身前。

    那床上的壯漢驚得要叫,凌珣飛身便一腳將他踢昏,又嫌髒似的用手中匕首挑起床上的被子遮住兩人白花花的身子,這才走到阮庭舟面前,淡淡道:「阿茶在哪裡?」

    聽到女兒的名字,阮庭舟始終無波的面色終於泛起了幾絲波瀾,他抬頭看著身前高大俊朗的青年,死氣沉沉的眸子動了動,但他沒有馬上回答,只道:「你是誰?」

    凌珣答道:「來救她的人。」

    阮庭舟眸色微深:「你非尋常人,平凡如她們,請不動你。」

    「這就不用你管了。」凌珣看了他一眼,聲音冷冽,「你若想讓她平安,如今只能信我。」

    「我自然想讓她平安……」阮庭舟一愣,而後沉默片刻,道,「關氏那幾個孩子住的紫苑最東邊有一間柴房,她應該在那兒。」

    凌珣猛地挑了一下眉:「關氏的那幾個孩子?」

    「方才的事你都看見了?我從沒碰過她,那幾個孩子都是她與其他男人生的,」阮庭舟淡淡地說著,臉上並無屈辱,只剩麻木和冷漠,仿佛關氏於他而言什麼都不是,又仿佛世上再沒什麼事能入得了他的眼。

    凌珣這下是真的詫異了,半晌才道:「既這般厭她,為何外人皆道你們夫妻情深?」

    夫妻情深?阮庭舟仙人般好看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與厭棄:「交易罷了。」

    關家千金心高氣傲,哪裡能容忍自己費盡心思嫁到了阮家,卻成了一個不受丈夫看重的可憐蟲,變成旁人眼中的大笑話呢?所以成親之初,他便以女兒和丈母娘的性命與自由為條件,許她在外的專寵與體面。

    一個小丫頭片子,一個老太婆,關氏並不在乎,所以才有了這近十年的「夫妻情深」。只是十年都沒有得到他的心,甚至是他的人,關氏顯然已心生執念,變得瘋魔了……

    阮庭舟微微垂眸,蓋住了眼底的冷酷與快意。

    死是解脫,瘋了才好,慢刀子割肉,才是真疼呢。

    凌珣沉默片刻,到底是開口道:「到底是一家之主,何至於落到如斯境地?」

    知道他指的是自己這一身傷和此刻狼狽的處境,阮庭舟沒有回答,只抬起眼睛看著凌珣:「你與阿茶是什麼關係?」

    凌珣淡淡道:「你沒資格問這個。」

    拋下女兒多年不聞不問,縱然有天大的理由,也是未盡父親之責,不配為人父。

    阮庭舟聽懂了青年話中的含義,本就蒼白的臉色頓時更加黯淡了,眉宇之間更浮現了一抹說不出的滄桑與痛楚,許久之後,他才輕聲道:「你說的對,我……沒資格。只是……我能不能知道,你對她之心,是善是惡?」

    第35章

    凌珣沉默半晌,到底是丟給他一個「善」字。

    「那就好。」阮庭舟盯著他看了半晌,許久才舒了口氣道,「去吧,去救她。救出她之後……過些日子會有人送她與母親離開賀州,那人是可靠的,叫她們放心地去吧,再也莫要回來了。還有,若是可以,求你,護一護她們。」

    這麼多年,關氏對他的耐心早就用盡了,如今看著已有破罐子破摔,與他同歸於盡之心。他倒並不擔心自己,這些年他在關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費盡心思籌謀了不少,如今將有所獲,已算圓滿,唯一擔心的,也只是沒有自保能力的女兒和岳母了。

    關家到底勢大,即便傾覆沒落,想弄死兩個平民百姓也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雖早已有所準備,但到底勢單力薄,沒有全然的把握能護她們此生安康。可眼前這和青年卻不一樣,這身手與這氣度,一看便不是尋常人,若有他相護,女兒與岳母定能安全離開。

    凌珣敏銳地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一些別的東西。

    有些意外又並沒有那麼意外,今晚見到的這個阮庭舟,徹底顛覆了他對他所有的印象。

    「為何不自己說?」

    知道他是在問自己為何不解釋,任由著崔氏與阿茶誤會,阮庭舟面色不變,麻木枯朽的眼中卻掠過了些許痛意:「說了又如何,徒生擔憂罷了,倒不如恨著更輕巧。」

    他本是揚州一富商之子,八歲那年家中遭逢巨變,一家死絕,只他命大活了下來,豺狼親戚只認錢不認人,瓜分了他家家產還將他打了一頓驅逐了家。

    為了活下來,他混在難民堆里一路乞討,直到有一日因為搶食被難民堆里的一對父子打了個半死,丟在了路邊的糙叢里。是恰好去鎮上趕集的崔氏將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他撿回了家,為他治傷,給他飯吃,送他去念書,最後還將美麗溫柔的寶貝女兒許他為妻。

    崔氏待他如親生兒子,在他心裡,她與自己生母是一樣的。還有阿茶,小姑娘是妻子送給他最好的禮物,是他此生最想要珍惜呵護的寶貝,他哪裡捨得叫她們為他擔驚受怕,又哪裡忍心叫她們被自己所連累呢?

    倒不如就讓她們以為妻子是因自己負心而亡,單純地恨著他這個狼心狗肺的薄情人,平凡安寧地過完這一生。

    殺妻之仇,毀家之恨,有他記著便夠了。

    「看來阿茶的母親當真不是病死的。」看著阮庭舟眼底閃過的恨意,又想起小姑娘落水時滿臉驚懼喊著「娘親」的樣子,凌珣眉眼微凝,到底還是開了口,「你忍辱偷生,是為了替阿茶的娘親報仇?」

    很多年沒人「正常地」在他面前提起那個溫婉美麗,嬌俏可愛的女子了,阮庭舟死寂的眼底閃過些許微光,早已麻木的心密密麻麻地泛起疼痛。

    只是當年的事情,就是連崔氏也不知道的……他看著凌珣,目光透出些驚疑與冷厲來:「你知道什麼?!」

    「阿茶隱約記起了一些兒時的事情,她想起了她的娘親,還說……」凌珣頓了一下,見阮庭舟一時間愣住了,這才繼續道,「她覺得她娘親的死,不尋常。」

    話音剛落,阮庭舟已經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紅著眼睛啞著嗓子急道:「她想起了什麼?她有沒有說她想起了什麼?!」

    凌珣有些詫異地頓了一下,半晌才道:「沒有,只說是感覺。」

    阮庭舟失神片刻,又軟軟地靠了回去,清俊的眉宇之間是說不出的蒼茫與寂寥。

    「沒有……也好。」許久,他閉了閉眼,似喜似悲地嘆道。那些痛苦的往事他一個人來背就夠了,他的寶貝女兒,他只願她什麼都不要想起,單純快樂地過完這一生便好。

    凌珣卻有些看不懂了:「你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阮庭舟沉默許久才啞著嗓子道:「晴兒去時,只有當時才五歲的阿茶在身邊。我當時……在外辦公。」

    所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並不知道。他只知那日自己正在衙門裡斷案,家中奴僕突然來報,說夫人上吊自盡了。他瘋了一般跑回家一看,卻見素來溫柔堅強的妻子滿身是傷,滿臉絕望地掛在房樑上,芳魂已散。而年幼的女兒也高燒不止,醒來後,前塵盡忘。

    妻子是因遭人侵犯才自盡的。阮庭舟每每想起這事便心如火燒,是他沒有保護好她,才叫她遭受了這樣的侮辱,含恨而亡。

    凌珣擰眉:「查了這麼多年也沒查出真相?」

    想著眼前這青年說起女兒時的熟稔與維護,阮庭舟到底是看了地上的關氏一眼,冷聲道:「自然不是一無所獲。」

    關家是幕後主使,只那動手之人卻尋不到蹤跡,不過也無妨,毀了關家之後,他自有法子叫他們乖乖說出來。

    那個人,他要親手削了他的皮肉,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對殺氣最為敏感的青年挑眉看了看這滿身是傷,身子骨極差的孱弱男子,想著他該是自己未來岳父,為人好像也並沒有那麼渣,到底是拿匕首割斷了綁著他的繩子,又從袖子裡摸出一個小玉瓶丟到他懷裡:「一天一顆,別忘了吃。」

    關家是百年權貴世家,朝中軍中皆有人,關城雖只是個知府,可卻出自關家嫡枝,阮庭舟一個毫無背景的孤兒,無權無勢,身邊還全是關氏的眼線,要想扳倒他簡直是天方夜譚,可眼下瞧他這態度,顯然這復仇之事已經有了眉目。

    雖花了近十年的時間,可到底不容易。

    阮庭舟接住那玉瓶,頓了頓,也沒多問,打開玉瓶便倒了一顆吞下。

    凌珣見此挑了挑眉。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阮庭舟淡淡道:「你若想害我,不必這般費勁。」

    這藥果真是難得的好藥,一顆吃下去腹中便漸漸暖了起來,身上的陣陣鈍痛也漸漸散去了些----這傷是被他的貼身小廝打的。關城對關氏這女兒疼愛入骨,知他心裡沒有關氏,便送了兩個僕從來,名義上是給他做小廝,實則是為了監視他,叫關氏不會受自己的欺負。

    那日他剛知道關家對阿茶的圖謀,一個沒忍住便與起了關氏爭執,那倆小廝極護著關氏,對自己這無權無勢的七品小官也看得極輕,見關氏受辱,當即便給了他一頓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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