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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23:56 作者: 柯小聶
    她知曉母親的性子,雲華郡主喜歡身邊的人從容、淡然,不可隨隨便便就流露出悲切之色。

    更不必說如今趙月已經是梧州知州兼宣撫使,也不能再做出什么小女兒情態。

    女兒沉穩、從容,方才能讓此刻的雲華郡主放下心來,心中釋然。

    因為雲華郡主已經極之虛弱,活不了多久了。

    郡主本來便身軀孱弱,身體並不是很好。雲華郡主年輕時候就受過傷,身子虛,就連趙月也是她勉力生下,再沒別的孩子。

    余姑重創於她後,她身體越發不行,這些日子本來就是勉力支撐。

    到了如今,大局已定。不但大夫暗暗說雲華郡主就是這幾日,就是趙月也看出雲華郡主這口氣已經散了。

    所以雲華郡主想要來這鄉間看一看,趙月也不顧顛簸帶著母親來此。

    河水淙淙,丘陵間翠竹片片,掩著一塊塊依山而下的梯田。

    梧州的戰事剛剛停歇,田間已有農人勤勉的身影。

    這梧州最底層的百姓,也總是最堅韌且勤勞的。

    雲華郡主裹著披風,卻猶自感覺自己身軀虛軟,她喃喃說道:「記得,我年輕時候,那時候我才來梧州沒有多久,就趕著到處走,踏遍了梧州的山山水水。」

    她施教化,勸農桑,讓境內月夷族百姓從山上遷到山下。其實這些月夷百姓許多都是性子淳樸,十分勤勞的人。若能吃上一口飽飯,又有誰會為了前族長的所謂正統傳承前去謀逆造反呢?

    阿瑤最終還是輸了,是徹徹底底的輸在了自己的手裡面。

    「阿月,你如今已經是梧州知州,兼梧州宣撫使。我走之後,你又如何治理?」

    趙月想了想,認真說道:「我必定如母親一般,對治下百姓認真以待,與人周旋,便以寬和周全為要,平衡各方利益,端平梧州這碗水。」

    雲華郡主微微一笑:「很好!」

    她是真覺得很好。如若是在十來年前,趙月如此溫沉性子未必適合。那時候的梧州宣撫使需要審視大局,反覆橫跳。而雲華郡主代表朝廷而來,則更需心狠手辣,使盡手腕。

    那麼趙月就絕不會是個合適的人選。

    可是到了如今,梧州局勢安穩,趙月這位女知州就是一貼溫補的良藥,也是對梧州最合適的藥。

    死去的趙愈曾經覺得,雲華郡主是刻意將女兒養得溫和純善,無非是方便拿捏,好借勢在背後加以操縱。

    然而夫妻多年,趙愈卻並不能真正懂得自己枕邊之人的心思。

    雲華郡主這麼教導自己的女兒,也許是為了彌補一種遺憾,是為了弭平自己此生的一些缺失。

    她這麼耍弄權柄,使盡手段,甚至出賣對她忠心耿耿的婢女,這一切都是為了在梧州立足,是為了政治需要。

    但是雲華郡主卻希望自己女兒不必經歷這些,她希望趙月懂得權謀手腕,卻猶自能守住一點本心。

    現在雲華郡主松松的靠在了輪椅上,她感覺自己的生命也正從自己身軀裡面流逝。

    然後一些記憶就從她腦海裡面流淌,這其中就有一些無人知曉的秘密。

    就好似林瀅猜測那樣,在三年前,在蘇煉這個典獄司司主再一次來到梧州時。那時候雲華郡主不但對蘇煉的到來表達了支持和歡迎,還準備給這位蘇司主一件小小的禮物。

    她取出了那封信,就是趙愈跟蓮花教任天師有來往的信。

    彼時雲華郡主已經跟蘇煉有過一些交流,對這位朝廷的典獄司司主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他們甚至開始談及趙月以女流之身成為趙府的繼承人。

    當然,她還想要趙愈去死。

    那封信是從雲華郡主手中,送到了蘇煉手裡。

    不過這個秘密,就無謂讓阿月知道了。趙月雖然一直向著自己這位母親,可卻沒必要知曉自己這個母親處心積慮促成親手了趙愈之死。

    不過趙愈已經死了,他終究是個並不要緊的人。於是他的身影就從雲華郡主心裏面消失,並未再繼續糾纏。

    她最後的最後,卻想到當年自己被封為郡主,離開皇宮時候的情形。

    那時候她還很年輕,一雙眼睛閃閃發光,眼睛裡有著一種灼熱的渴求,那些都是閃閃發光的野心。

    她知曉自己跟其他的小宮娥不一樣。宮裡面的女孩子聚在一起,私底下說說體己話,那麼便會說起思鄉之情,然後她們就會說到故鄉。

    會說到家裡的人,故鄉的點心,還有春來山坡上開遍了的花。

    皇宮規矩多,她們這些宮娥每日要做的活兒也多,侍候主子也是有些小心翼翼。這樣日子未免有些苦悶,於是她們就會期盼自己快些到二十五歲,然後就被放出宮去。

    放出的那一年早些回去,說不定還能看見坡上未謝的春花。

    可雲華郡主卻從來沒有過這樣情緒,更沒什麼對回鄉的嚮往。

    皇宮的日子固然十分辛苦,然而難道家鄉便是桃源樂土,一定便能平安喜樂?不,她只覺得這世間並沒有什麼真正樂土,各有各的辛苦。

    宮女們嚮往回鄉,也不過是一種深宮苦悶的慰藉。一旦回鄉,也照樣是要討生活的。

    所以她從來沒有嚮往過回鄉。

    然後歲月匆匆,一晃而過這麼多年,她已經在梧州呆了很久、很久——

    她在梧州竭力掙扎,勾心鬥角,費心算計,這樣殫精竭慮之中,她將自己所有精力都留在梧州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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