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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1:45:38 作者: 山頌
    吳橋一悻悻轉身,回頭看向自己剛剛來的方向時,他發現,身後的路也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像毛線團一樣複雜。

    「嘶……」他倒抽了一口氣。

    他不記得自己是從哪兒來的了。

    身前身後,自己站著的路口起碼能走出幾百種路線來。

    吳橋一之前在英國的時候就不怎麼認路,更何況,這裡還是以路況複雜而聞名的渝市。

    他抬頭觀察情況,路口的大爺大媽正聊得火熱,他的漢語聽力能拿滿分,但偏就理不清這永遠高亢激昂的渝市方言。

    於是他皺著眉,非常勉強地站到了路口的指路牌前——東南西北。

    東南西北?

    要能分得清東南西北,路痴還能叫路痴嗎?

    吳橋一有些惱火,伸腿踢了腳馬路牙子,靠著直覺隨便挑了條路走了。

    他也不知是朝著家走、還是朝著哪裡,只是看到岔路就隨便選一條,直到他第七次看見街角同一隻老狗時,才後知後覺,原來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轉。

    佟語聲雖然路痴,但腦子不笨。他在路口揪了些草,經過一個路口就放一根做標記,及時止損了好幾次,終於走到一條豁然開朗的大路前。

    「渝市第一中學」,路對面的大門這樣寫著。

    他隱約記得,自己應當就是要來這裡上學的。

    沒有多少劫後餘生的輕鬆感,他走在稀稀朗朗的讀書聲中,一腳踩著一片樹的影子。

    就像是書籤應當在書里那般自然。

    「跟我先熟悉下單詞。」

    西樓,走廊最靠里的教室傳來講課聲,高一(5)班,吳橋一的班級。

    「Sapphire,是藍寶石的意思……」

    講台下,佟語聲枕著方玲講課的白噪音,放肆地趴在最後一排的課桌上補眠。

    聽著忽遠忽近的講課聲,腦子裡出現一顆形狀清晰的藍寶石。

    那寶石稜角逐漸模糊,變成了一片湖,一本書的封面,最後竟成了一雙澄澈的藍色眼睛。

    ——藍色的眼睛。

    「……是藍眼睛吧?外國人?」

    「好好看,好像藍寶石!」

    「這都快放學了,長得帥就能為所欲為?」

    ……

    藍眼睛的外國人?

    朦朧間,佟語聲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那清晰的討論聲和他腦子裡的藍眼睛相交融,他才從睡夢中抽離,緩緩抬起頭。

    這已經是今早的最後一節課了。方玲站在講台上,本有些惱火,但一看來人的面孔,氣便消了一半:

    「快進來吧,開學第一天怎麼就遲到呢?」

    佟語聲這才聞聲望過去——

    那少年就站在門口,湖藍色的眸子正好映出窗外秋日的天。

    那是萬里無雲的,天上也是,他眼底也是。

    那一瞬間,瓦爾登湖、Sapphire、秋日之空都匯聚在一起。

    佟語聲驚喜地睜開眼,困意一掃而空:

    「Joey?」

    第4章 同桌

    國內的教室和吳橋一認知里的教室完全不一樣。

    休學前,他一直在英國有名的私立高中就讀,一二十人的小班教學都叫他承受不來,更何況這瞬間擴大了好幾倍的六七十人。

    吳橋一有些焦慮地站在門口,只覺得黑壓壓的人潮要將他吞了去。

    「外國人」、「藍眼睛」之類的生詞砸進他的耳廓,總之就是異類,告訴他自己與他們不同。

    面前,每雙眼睛都直直地盯著自己,那一排排黑色的洞讓他害怕。

    快逃。

    下意識回頭,卻發那來時的路早已變成陌生模樣,方向錯亂、標誌物易位,根本找不到逃離的大門。

    前路和後路都是死的。

    他覺得自己像是身處在愛德華·蒙克的那張《吶喊》里——

    世界是扁平的,色彩是雜亂的,線條是扭曲的,情緒是崩潰的。

    吳橋一很少產生如此藝術性的聯想。他不是個有藝術細胞的人,只有被逼急了才會胡思亂想。

    「還愣著幹嘛?快進來,不要耽誤大家上課。」

    講台上的女老師似乎說了一句什麼,吳橋一的耳朵聽見了,但是大腦沒有接受到任何信息。

    他的手心攥滿了汗水,尖叫、逃跑、發瘋,他似乎不得不選一個。

    就在他的腿已經開始後撤時,一個熟悉清脆的聲音刺過了他的耳畔:

    「Joey?」

    像是一隻手突然理順了一團亂麻,吳橋一攀著那聲音,終於看到了角落裡那熟悉的身影。

    瘦削白皙的少年正朝他揮手,他的臉上還有被書邊壓出來的紅印子,定是剛剛才睡醒。

    吳橋一怔怔望過去,像是一小盞燈驅走了黑夜,周圍的喧囂都消散了,隨時準備逃逸的腿,又輕輕收了回來。

    「來這兒坐!」那人拍拍一旁的空桌,彎眼朝他招手,「我正好沒有同桌!」

    同桌就是deskmate,吳橋一在腦子裡艱澀地翻譯了一遍,依舊覺得陌生。

    英國的小班教學不存在deskmate,就算去實驗室畫室,他也會找一個沒有人的角落。

    和別人分享同一片空間是件噁心的事情,但那少年的存在,又顯而易見地降低了那份排斥感。

    這讓他徹底忘了,今早他是因為誰,才淪落到如此田地。

    吳橋一垂下眸子,朝那空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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